阿爾薩珂的商隊一共有三百多隻駱駝,一千多箱貨物,裡面大部分都裝着去年長安市面上緊俏的白疊子,這些東西在高昌國幾個銅錢就能買到一斤,但到了長安,它卻能賣到數百文銅錢的高價,騎在駱駝上的他美美的幻想着,等這次貨物出手之後,就在長安買一套宅子,享兩年清福,等西域的戰亂停止了,他再走下一趟貨。
然而,當他走到一條寬闊的河流,想要給自己的水壺裡裝一些清水的時候,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河流的兩岸居然長着一人多高的白疊子樹,每一顆白疊子樹上,都結着數十個棉桃,有好些棉桃都已經成熟裂開,白花花的,一朵一朵。
“爲何?爲何大唐能夠種植白疊子了,他們種的白疊子樹,居然比高昌國的還要高壯,天吶,我看到了什麼······”
看着望不到盡頭的大河兩岸,阿爾薩珂抱着自己的腦袋大喊了起來。
棉花物張勢好一些,確實像小樹一樣,而孫享福之所以選擇沿河種,是因爲這裡水氣足,土壤裡的肥力也足,更能結棉桃,有了他科學的種植方法,這裡的棉花長起來,當然不是高昌國那種近乎野生生長的棉花物能比較的。
阿爾薩珂的喊叫頓時引起了同伴們的不安,看到棉花物的他們也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果大唐能夠自己種植如此多的棉花,那麼,他們手上的貨物將變的不值錢,他們冒着生命危險走的這趟貨,說不定還會虧本,畢竟,幾個月走下來,人吃馬嚼的,他們的消耗也十分巨大。
孫享福今年足足種植了三萬多畝棉花,他府上的,還有農業司倉庫的棉籽,他是一粒都沒有落下,全部種了出去,爲的,就是讓長安的百姓都能夠穿上生溫保暖的衣物。
然而,他卻沒有意識到,他大量種植棉花帶來的後果。
當阿爾薩珂的商隊停留在棉花地旁邊久久不得成行的時候,秦府的巡田馬隊過來了。
雖然只有二三十人,但領隊的秦虎很有信心,兩個衝鋒就能解決掉這支由一百多人帶領的駝隊。
“呔,哪裡來的行商,在我家田地邊逗留,是想偷田地裡的莊稼嗎?”秦虎很不客氣的朝阿爾薩珂一行人吼道。最近像他這樣行爲不軌的西域商人可有不少。
“將軍誤會了,我們只是走累了歇息片刻,馬上就走,不會盜取田地裡的莊稼的。”阿爾薩珂這一行人漢話都說的很溜,不愧是多次行走過長安的商賈,說着,他還指了指商隊附近的棉花樹,示意,上面的棉桃沒少。
秦虎的視線朝棉花林裡掃了一掃,見沒有異樣,便再度催促商隊不要在此逗留。
不一會,阿爾薩珂的人便都裝好了水,騎上了駱駝,不死心的他朝一臉戒備之色看着自己的秦虎問道,“請問將軍,這白疊子是那家貴人田地裡種植的?”
“哼哼,你聽好了,這是俺們翼國公府的產業,可別打什麼歪主意,否則,即便陛下禁止欺壓胡商,某家也讓你知道,這一雙鐵拳不是白練的。”
到了一年一度的交易旺季,李世民特意下旨,漢人不可以欺壓,欺詐胡人,東西兩市內還專門派了巡查官員,專門負責監督交易情況,務必保證給所有商人一個公平,公正的環境。
當然,秦虎特意提到這一茬,不是沒有原因的,前一段時間旨意還沒有下之前,他的一雙鐵拳就差點沒把一個西域商人打死,因爲那人沒事跑秦家的胡瓜地裡噴血,血可是污穢物,被秦虎見了那還了得,提出來就是一頓胖揍。
本來因爲販了幾十車胡瓜到長安,卻發現價格沒有往年的一半,傷心欲絕的胡商,被秦虎揍完之後,差點就當場一死了之了,不過好在秦虎雖然霸道,卻不是沒心肝的人,將其帶到了城中找大夫醫治,後來,這事被秦瓊知道了,問清楚原因之後,秦瓊心裡感覺不是很好,便又拿出來跟李世民聊了聊。
自從他跟李世民聊過之後,李世民的臉上就沒有笑容了,首先就下達了這道不可欺壓胡商的旨意,然後,就天天拉着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等人開會,好像把南邊的事情都忘了似的,這不,在河邊發生這一幕的時候,李世民還在跟幾位重臣開會。
“陛下,今年往來長安的胡商不足去年一半,戶部的稅收恐怕要大減。”
長孫無忌看過了屬下彙總過來的稅收報告,一臉憂愁向李世民道。他是戶部尚書,戶部掌全國財稅,農稅和商稅他都管,每年夏天,除了南方地區的夏糧之外,長安兩市的交易稅是戶部的稅收大頭,因爲開春才從西域諸國出發的胡商,要經過三四個月的路程才能趕到長安,一個多月的交易期之後,他們還要趁大雪沒有封路之前,趕回西域去。
“看來,不能任由頡利和突利在西域鬧了。”
商路不通,是胡商不能來長安的主要原因,李世民看到了這一點,也知道,商路不通的危害。
大唐自產的貨物賣不出去,會導致積壓,積壓則低價,低價則傷農,因爲地主權貴階級會把損失轉移到最底層的農民身上,而農民這個階級,聽着只是排在士人後面的第二階級,其實卻是一個最沒有話語權的階級。
“可此時國庫尚未儲備出足夠一次遠征的錢糧,不宜倉促出戰啊!”兵部尚書杜如晦接話道。
打仗,尤其是遠征,是這個時期最燒錢的活動,一支兩萬人的遠征軍,馬匹和裝備上的消耗就得數十萬貫,還要準備至少半年以上的糧草,光運輸這批糧草的代價都大到嚇人,至於抽調壯丁,影響生產,以及戰後撫卹這一類的,還另算。
所以,沒有多年的積攢,這個時代的統治者是不敢發動一場遠征的,李世民在貞觀初期就是因爲家底子薄,有精兵猛將也不敢派出去打,這還是去年對頡利的戰爭取得了重大勝利,得利不少的情況下,不然,至少得給他兩三年的時間來備儲備,才能發動一次規模不算大的遠征。
“打又不能打,任他們鬧下去,我大唐內部又恐生亂,真是難解。”李世民一敲自己的案几,很是不爽的道。
“現在還有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往長安販賣西域胡瓜,白疊子,皮貨等貨物的胡商手頭上的貨物都很難出手,即便是把東西運到了長安,他們也沒有給朝廷創造多少稅收。”長孫無忌從賬目中不僅看到了交易人數少的問題,還看到了交易數量少的問題,再度奏報道。
“這是何故?”
李世民和一干大臣們都把目光轉向長孫無忌,等待他的下文。
“陛下難道忘記了叔寶家的產業了麼,那白疊子,他種了好幾萬畝,聽西域的胡商說,長勢比他們那裡還好的多,至於胡瓜,皮貨······”
長孫無忌沒有繼續說下去,李世民也知道了,胡瓜今年的價格還不到去年的一半,而且,市場上長期有貨供應,因爲孫享福種植了好幾萬畝,足夠供應長安吃的起瓜的權貴吃一個夏天了,皮貨麼,有至尊皇庭的樣子貨擺在那,誰還稀罕買胡商帶過來的那些上不得檯面的貨色,所以,販賣這幾種貨物的胡商今年註定是沒什麼賺頭了。
而他們沒有賺頭,就沒有錢來大量的採購大唐產出的如絲綢,麻布,陶瓷等西域人需要的貨物,使得整個商業鏈進入一個惡性循環之中。
但你要說不讓孫享福種這些東西,把市場讓給胡商賺錢吧!又有點說不過去,我們自己明明能產,能夠低價食用和使用的東西,爲什麼要高價買胡商的?難道就是爲了讓他們有錢能夠買我們其它的產品嗎?
李世民頭疼,這種從未碰到過的商業問題突然冒出來,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在御書房中的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李世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去年讓他有茅塞頓開的那種感覺的人,馬周。
“來人,去都水監傳馬周來御書房見駕。”
李世民突然的一道旨意,讓衆多大臣有點疑惑,半個時辰後,穿着六品官服的馬周便被內侍帶到了御書房。
一番拜見之後,李世民將自己遇到的這個問題跟馬周說了說,想聽聽他有什麼好的建議沒有。
“啓稟陛下,此事易爾。”馬周聞言,略作思索,便拱手道。
“如何解之,速速道來。”
“陛下憂慮之處有兩點,第一點,便是西域商路不通,胡商無法順利往來,那麼,朝廷可以派一支小股偏師護送這些胡商往來,所需費用,由胡商提供即可,這麼做,好處有三。
第一,能借此機會摸清西域諸國地形,待得我大唐有遠征之力時,不至於連道路和環境都搞不清楚。
第二,可以藉此機會練兵,長途遠征之兵不易多,想要士兵適應遠征,就要先讓他們學會行遠路的一些常識,適應當地氣候環境,這方面,西域行商的門道很多。
第三,可以向西域諸國宣示陛下的仁德,對他們的商人都如此愛護,派軍隊保護,何況其民呼?”
待馬周說完,李世民猛的一拍案几道,“說的好,聽汝之言,朕茅塞頓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