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玄在敦煌西南的大漠裡看到了前方的尉遲蘭心。紅紗女子獨站在黃沙之中,頭頂的彎月就如她紅紗上的銀飾,遠遠望去又如沙漠中綻開的一朵紅花。
李道玄放慢身形,落到了尉遲蘭心的身旁。這女子似在發呆,又似在沉思,直到李道玄踏着腳下的黃沙走近時,她纔回過神來,卻只說道:“走!”
簡單的一個字中帶着深深的不滿,這種直接而又單純的反應,與燕子窩道府中那深沉多謀的尉遲蘭心截然不同。彷彿她整個人都變了一樣。
李道玄心中略有些不安,但還是不言聲的跟着尉遲蘭心走向了黃沙漫漫的大漠。只是剛纔還說時間緊迫的尉遲蘭心卻只是走着,既不運轉靈力,也不動用功法,兩人的腳印一前一後留在了沙漠之中,卻在一陣風后便被黃沙掩蓋。
啪的一聲,尉遲蘭心手中似是捏碎了什麼東西,卻停在了原地。李道玄也是停下腳步詫異道:“蘭心姑娘?”尉遲蘭心沒有回頭,忽然淡淡說道:“我不是張天賜的侍妾,那張天賜不喜歡女人,你可要記住了!”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後,她的腳下升騰起了旋轉的細沙,裹着這紅紗之影,飛速向着西南羅布泊而去。李道玄搖搖頭,土行靈力發動下,身與黃沙連爲一體,淡淡的沙影流過後,他不緊不慢的跟在了全力發動的尉遲蘭心身後。
這下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不到一刻時間,他們就來到了羅布泊北岸的烏爾禾風城,這裡便是聞名西域的魔鬼之城了。
自羅布泊向北而來的狂風捲動着黃沙與水氣向北行進,多年風蝕之下,便有了北岸的這座魔鬼之城。尉遲蘭心停下腳步,指着前方的魔鬼城緩緩說道:“這裡本是羅布泊湖的一段,後來湖水乾涸了,露出大地,在風蝕之下,便形成了這鬼城。這就像是人心一般,若是心中的情意乾涸了,只需風兒一吹,那人心就化作了魔鬼。”
嗯?李道玄茫然不知她最後一句的意思,似乎在暗暗諷刺自己。但他還沒有迴應,就聽到了一陣古怪的嗚咽之聲。
那如嬰兒嚎哭,又如野獸慘呼,更像是魔鬼囈語的聲音就發自前方溝壑相連的魔鬼城中。
前方的風實在太大了,嗚嗚的風聲卻被這嗚咽完全掩蓋,李道玄走前一步,看着這烏爾禾魔城,魔城呈東西走向,長寬最少千丈有餘。
這裡到處都是黑色的礪石沙海,還有那黃色的土沙之堡,在墨色的天空下就如無數參差不齊的鬼影。
遠眺魔城,便見大大小小的沙堡林立,高高低低參差錯落。大地上橫七豎八的溝壑又如天刀揮舞而成,裸露的石層被狂風雕琢得奇形怪狀。
有的呲牙咧嘴,狀如怪獸;有的危臺高聳,垛蝶分明,形似古堡;更有一片片如亭臺樓閣般的地貌,檐頂宛然。起伏的山坡地上,佈滿着血紅、湛藍、潔白、橙黃的各色石子,宛如魔女遺珠,更增添了幾許幽深之色。
李道玄耳中又聽到了風聲,於是飛沙走石間,天昏地暗,怪影迷離。如箭般氣流在怪石山匠間穿梭迴旋,發出尖厲的聲音。
李道玄情不自禁站到了尉遲蘭心身前,有些緊張的大聲說道:“姑娘小心!”但他被一雙手堅定的推開。風聲過後,尉遲蘭心紅紗下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小心什麼,冥神使者在魔城中的戈天台中,遠着呢!”
自從方纔李道玄救了白天子,這尉遲蘭心似乎就變了性子,對他一直沒有好氣。李道玄拉住了她:“蘭心姑娘,咱們要對付的是北落冥神,理應合心一氣。我知道方纔救了白姑娘,打亂了你的計劃,但你爲何非要殺她?”
尉遲蘭心沉默的望着他,僵硬的將手掙脫開來,良久才低聲道:“誰說我是去殺她的,我是取自己的東西,那東西對我來說十分寶貴,是我深愛的郎君所送之物。”
尉遲蘭心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才緩緩繼續道:“但白天子卻叫住了我,一到她的屋中就出手,我有什麼辦法呢!”
尉遲蘭心說完,伸腳踢飛了一塊灰石,似在賭氣一般。李道玄並不完全相信她的說辭,但現在事情緊迫,只得說道:“那是我錯怪了你啦,姑娘說這冥神使者就在魔城之中,不知他修爲怎麼樣,咱們聯手之下能不能擊殺成功?”
尉遲蘭心轉身想了一下,搖頭道:“冥神使者十分神秘,我只知道他在戈天台下,至於修爲如何,咱們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她說到此處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去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公子必須答應下來!”
李道玄見她說得嚴肅,急忙正容道:“姑娘請說!”
尉遲蘭心淡淡說道:“我要公子答應,無論何等情況下,你都不許看我的臉兒,不管什麼情況下!”
李道玄愣住了,最後卻還是答應下來。尉遲蘭心見他答應下來,便轉身飛向了魔城之中。
烏爾禾魔城皆爲溝壑沙丘之地,遠觀是如此壯觀雄偉,鬼斧神工。但真正走入進去,卻又是風聲鶴唳,四方不寧。在衆多奇形怪狀的土丘包圍之中,最中心的戈天台就如鬼影之中的一座墳墓,陰森而又冷峻。
這是一個高聳的平臺,四方被風蝕的平滑完整,堅硬的土砂層上,露出黑色的沙體。高臺之上卻還矗立着一座尖塔狀的建築。
尉遲蘭心在距離這戈天台三十丈處停住了腳步,低聲道:“咱們悄悄過去,若是被冥神使者發現了,你就全力出手,我來策應。”
李道玄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後,五枚玉符飛舞而出,淨心,淨土,淨元,三淨印一起發動之下,兩人便被五行靈力裹住,不但隔絕了氣息,而且三淨印下,心思更加清明,靈力更加旺盛。
他們悄悄的飛到了那戈天台的尖塔之上,待落到塔底時,天上的彎月已轉向了西方,正照在尖塔之頂。李道玄微微拉住了尉遲蘭心,手指如蓮花綻放,五枚玉符中的土元靈符化作了一道黃氣,衝進了塔中。
帶着土行靈力的玉符此時就像一縷黃沙,在塔中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敵蹤,李道玄點點頭,兩人這才緩緩的進入到了尖塔之中。
這座高塔就有三丈高,走進去卻發現這是一箇中空的塔層,自上而下都是空的,卻有一條垂直向下的繩索只通入塔下的戈天台中。
這繩索拉得繃直,黑黝黝的卻在詭異的顫抖着,李道玄屏住呼吸,在三淨符印保護下,緩緩靠近了一點。這一下卻是看清了,這哪是什麼繩索,而是無數蠕動的沙蟲緊密組成的蟲索!
李道玄緩緩退後,三淨印法不敢放鬆,他對尉遲蘭心做個手勢,兩人繞過了繩索,自塔底一處人工開鑿的臺階,貼着土石之壁,小心的走了下去。
塔下的戈天台也是中空的,垂落到臺子底部的沙蟲繩索依舊向下延伸,穿過了黃土之臺的底部,直通入無限延伸的地底之下。
李道玄不明白這些沙蟲是在做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冥界使者定然是在這裡了。
嗚嗚的風聲已被厚重的土臺隔絕,極度安靜中,一陣輕微的喘息聲傳來。
李道玄身影轉動,三淨印瞬間化作了土遁印,兩人的身子無聲無息的沉入到沙土之中,在土下就如流水一般移動起來。
一個高大粗壯的身影自地面下浮了起來,這是一個健壯的男子身影,全身披着黑色的甲冑。包裹全身的黑色甲冑泛着一陣烏光。
李道玄和尉遲蘭心凝住氣息,卻都駭異的看清了這男子甲冑上的烏光流轉,卻有無數沙蟲鑽進鑽出,這哪裡是黑色甲冑,卻是裹滿全身的沙蟲。
身披黑色沙蟲之甲的男子緩緩走到了繩索之前,粗大的手指伸出,緊緊握住了繩索中間。頓時他的身上發出了一陣索索的聲音。繩索開始緩緩上升,自地面之下升了上來,組成繩索的沙蟲快速的爬到了男子的沙蟲之甲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深入大地的沙蟲繩索最後一截涌動上來。
這伸入大地的一截沙蟲繩索卻是溼漉漉的,帶着一股粘稠的液體鑽了出來,那黑色的液體不但粘稠,而且散發着古怪的惡臭,滴答滴答之中,黑色的粘液不斷落下。
黑甲男子卻是極爲滿意的出了一口氣,伸手握住這團黑液,微微吐出了一口氣。黑色的氣息在空氣中摩擦起來,一點火星閃過,他手中的黑液猛然爆出了一團火光。
這燃燒的火焰比之修士的靈火似乎弱了幾分,但比之人間常燃之火卻是猛烈的多了。火焰燃燒起來時,濃重的黑煙不斷升起,強烈的刺鼻氣息籠罩了整個戈天台內。
李道玄仔細看着這男子手中燃燒的黑褐色粘稠液體,腦海中猛然想到了《博物記》中所描述的一種古怪肥油:“極土之下,有水如油,接取用之,始黃後黑,如凝膏,燃之不滅,彼方人謂之石漆!”
李道玄想到這段話,不禁想到,難道這就是書中所說的那如凝膏肥油一般,燃燒起來怎麼也熄不滅的石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