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獅公子驕傲的環視四周一圈,這纔對着樓上少女拱手道:“秦燁奉秦國公之命,特來寄送點東西,煩請奴兒妹妹通報一聲,就說這東西是送給那位‘暮雨故人’的。”
那丫鬟忙福身一禮:“秦公子稍等,我去跟姐姐說一聲。”
不多久那丫鬟走出來,溫柔笑道:“姐姐說請秦公子一人入內見面,諸位大人們不好意思了,姐姐說今日只見秦公子一人。”
秦燁得意的一笑,解下腰中長劍,遞給身旁一個紈少,快步走入了二樓。
大廳中除了那跟着秦燁來的紈少們,其餘權貴都是唉聲嘆氣,無奈的自後門走了。
整個大廳之中,只餘下李道玄一個卻還安靜的坐着。
樓上丫鬟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拿着秦燁長劍的紈少卻站了起來,一指李道玄:“土包子,還不快走,莫賴在這裡,小爺都聞到你身上的臭味了。”
李道玄慢騰騰的站了起來,也不說話,緩步走到那紈少身邊,雙目安靜的注視着他。幾位紈少齊齊站起,挽起袖子,冷笑的望着他,似乎一言不發就要把他打出去。
李道玄微微一笑:“你聞到了麼?”
持劍紈少愣住了,下意識問道:“聞到什麼了?”
李道玄以冥力發動子午端陽蠱術,不動聲色的將一隻腐蠱蟲種到了這紈少的身上,這才笑道:“你身上的臭味兒啊。”
他話剛說完,周邊的紈少果然都捂住了鼻子,腐蠱蟲乃是端陽蠱術裡的微末小技,在五毒教中只被用來吞吃死屍腐肉,這蟲子有一種強烈的腐肉臭味兒。
那持劍少年低頭聞了自己一下,面色大變,眉頭顫抖,忽然哇的一聲大口吐了出來,原來他自己都受不了這味道。
李道玄搖頭道:“自己臭還說別人。”說着他便漫步走上二樓。
那嘔吐的紈少此時那還有心思理會他,連續嘔吐着,那大廳頓時佈滿了一股兒酸臭腐敗味。
他的夥伴們個個如見蛇蠍,退避三舍,都是有心無力,有一個竟然也受不了了,哇的一聲跟着吐出來。
聞味趕來的望仙閣雜役小廝也都捂着鼻子,一時場面混亂。
李道玄趁機走入了二樓之上。正和那匆匆出來的紅髮秦燁碰了個對面。
秦燁一見他,眉頭一皺,開口就要問話。
李道玄見他張嘴,知道他一問起來事就麻煩了,便先發制人,立刻擺起了臉,冷聲道:“秦少啊,你帶來的那是什麼人,把望仙閣當什麼地方了?哼,還不快去看看。”
秦燁已經聞到了臭味,也看到了大廳的混亂,正是自己帶來的夥伴。他心中大驚之下,也忘了盤問李道玄,翻身跳下二樓,大吼道:“方世麟,你他媽的搞什麼,嗯,怎麼這麼臭?”
李道玄微微一笑,趁着這個機會閃身走進這望仙閣二樓的深處。
他走了幾步,見整個二樓房間衆多,也不知哪個是霍小玉的房間,正想敲敲門,卻見二樓轉彎閣角處走出了那個溫柔丫鬟。
李道玄快步走到那丫鬟身前,丫鬟也看到了他,睜大眼睛,小嘴張開就要喊叫。
李道玄身子一撲,左手捂住了她的小嘴,右手用長劍頂住丫鬟的腰,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奴兒,得罪了,你不要怕,聽我說好麼?”
那丫鬟眨了眨眼,身子顫抖。
李道玄以最溫柔的語氣再低聲道:“我叫李道玄,來自雲州樂都城,我的姐姐叫做莫相思,就是花榜上的牡丹仙子,我和姐姐相依爲命,這次來長安就是來找她的,我要見霍姑娘,只是想探問一下姐姐。”
那丫鬟眼皮再眨,但身子還是顫抖個不停。李道玄嘆了一口氣,知道她不信自己,低頭想了一下,試探着再次附耳道:“我姐姐莫相思腰後三寸位置,臀上有一粒硃紅小痔,這樣你可信了麼。”
那丫鬟身子一頓,雙眸露出釋然之色,身子也有些安靜了。
李道玄慢慢鬆開手,揖身一禮:“剛纔實在是得罪了,道玄無奈之下才出手。”
那丫鬟喘了幾口氣,眼眸中卻沒有驚慌之色,好奇的看着他,良久才柔聲問道:“你,公子你真的是相思姐的弟弟麼。”
李道玄只聽她口氣便知道她相信了,點點頭道:“在樂都便是相思姐姐把我養大的。”
丫鬟哦了一聲,忽然拉起了他的手,低聲道:“跟我來。”
李道玄被她溫暖的小手牽着,慢慢走到了一間雕花木門前。
丫鬟鬆開了手,對他笑了一下:“李公子,你稍等一下,我進去跟霍姑娘說一聲。”
李道玄點點頭,忍不住說道:“奴兒妹妹,你真好,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奴兒臉上飛紅一片,柔聲道:“我不是你妹妹,我叫醜奴兒。”說罷抿嘴一笑,推門進去了。
李道玄側耳靜聽,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聽到一個辭氣婉媚的聲音滴滴道:“讓他走吧,何苦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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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玄立刻推門進去,入目卻是一間極寬廣的屋子。
這間屋子四周牆上掛滿寶劍,地上卻鋪着西域最好的波斯毯子。那來自遙遠波塔利茲的毯子上繪着繁枝盛開的天堂。一尊比鮮血還要紅豔的大宛葡萄酒擺在地上。
這間屋子竟然無牀無塌,只有四角輕紗籠起一個小帳篷,裡面依稀側躺着一名女子。
那醜奴兒丫鬟正乖巧的坐在輕紗帳篷旁,一邊輕輕揉着自己的小腿,一邊和那輕紗中女子說着話。
李道玄貿然闖進來,立時驚動了紗帳中的女子,一個憤怒的聲音傳來:“滾出去!”
醜奴兒急的要站起來,但一時沒站起來。
李道玄走過去扶住醜奴兒的肩膀,溫聲道:“醜奴兒,你不要着急,我保證霍姑娘會原諒我的。”
那紗帳中女子冷哼一聲,醜奴兒卻望着李道玄那清澈的雙眸,傻乎乎的點點頭,竟然就相信了他。
李道玄對她一笑,示意她不用站起來,然後站起身子,望着紗帳中女子默默無語。
那紗帳中的霍小玉終於忍不住了:“醜奴兒,把這粗漢趕出去。你連姐姐的話都不聽了呢。”
醜奴兒柔聲道:“姐姐,他是相思姐的弟弟呢,奴兒覺得……”
霍小玉哼聲道:“是又怎麼樣,有本事早點來呀,莫相思已經是花榜中人,他這個時候來又有什麼用。”
李道玄忽然低頭笑了起來。
醜奴兒大急,對他連連使着眼色,李道玄卻惘然不顧,反而笑出了聲。
紗帳中的霍小玉怒道:“你這粗漢,笑什麼。”
李道玄大概有些瞭解這位望仙閣名妓的脾氣了,故意搖頭道:“你脾氣壞,聲音也難聽,我是笑那外面那些苦等的男人們。”
紗帳中的霍小玉緩緩坐了起來,卻依舊背對着李道玄。
雖然隔着紗帳,李道玄依舊能夠看到她柔背起伏,一看便是粗重喘氣的樣子,知道自己戳中她的自尊心了。
果然那霍小玉清清嗓子,忽然嬌媚道:“奴兒,你來彈劍,我想唱個小曲兒。”
醜奴兒站了起來,驚異的望了一眼李道玄,卻還是走到牆邊,取下一柄長劍,伸出纖纖手指,細按宮商,竟然彈起了長劍。
那聲音卻並不是一味的鏗鏘劍吟,反而有一種細脆節奏,婉轉過調後,漸漸一首絕妙無雙的伴奏曲子就被這醜奴兒用長劍彈了出來。
李道玄被這丫鬟如此神技震住了,還未回過神來,就聽到霍小玉一字字從那硃脣皓齒之間唱了出來:“香夢迴,才褪紅鴛被。重點檀脣胭脂膩,匆匆挽個拋家髻。這春愁怎替,那新詞且記……”
和剛纔怒聲罵自己時不同,這位名門霍小玉此時的聲音就像一串驪珠脆響,聲和韻閒,又如鶯燕關關啼鳴。
曲子唱到婉轉纏綿處,又如鳴泉花底流溪澗,漸漸聲不可聞,只餘鼻音哼唱。
良久之後,也不知那歌聲過去了多久,李道玄纔敢喘了一口氣。
紗帳中的霍小玉此時也笑了:“李公子覺得如何,玉兒的聲音真的難聽麼?”
李道玄承認道:“好聽,太好聽了。”
霍小玉撲哧一笑,笑過後聲音轉冷:“李公子知道自己錯了,就自己走吧,看在莫相思的面子上我也不怪你今日的無禮。至於你想見她,那是不可能的,不管你怎麼想,我也不會帶你去見她的。”
李道玄望着這個女子,一時無計可施,若是用強,還真是下不了手,更何況那善良的醜奴兒還在旁邊,不能用強,那隻好用軟了。
他長嘆一口氣,雙膝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聲道:“霍姑娘,你若不答應道玄,我就不起來了。”
醜奴兒啊的一聲捂住了嘴,那紗帳中的霍小玉微微轉頭,見這個男人竟然跪了下來,也是嚇了一跳,身子一顫,緩緩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郎君大好男兒,爲何跪我一個風塵女子。”
李道玄淡淡道:“爲了相思姐姐,我跪一下又何妨。”
霍小玉默然無聲,大唐的風俗,除了天地君親師,是不會輕易跪拜的,更何況她還是一個花樓女子。
李道玄五體投地,靜靜等待着,很久之後,霍小玉的聲音傳來:“七日後子時,你再來見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