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江畔,旌旗招展,各團各府的指揮旗迎着江風烈烈飄揚,李捷治軍一向講究好整以暇,披着玄色鐵甲,步兵甲的唐軍大軍排列成公整無比的戰陣,一個個手中刀劍長槍在日光下散發着凜凜的寒光,煞氣逼人,宛若鋼鐵森林一般。
閩王鐵林的正對面,一個個山溝中走出來的蠻荒戰士臉上塗着各色戰痕,常年與虎狼叢林博弈鍛煉出的彪悍身軀直接袒露在外,雖然沒有唐軍整齊的陣勢,依舊顯得猙獰駭人,尤其是人多勢衆下,烏黑一片,一個個面對唐軍野獸那樣嘶吼咆哮着,也是嚇得人膽戰心驚。
問題是,兩軍雖然氣勢如虹不斷對着叫囂着,卻根本打不起來,面前隔着一道寬敞湍急的漳江,十六日李捷率領閩王鐵林出發開始,畲人就舍了中段梯田,直奔九龍山下襬好陣勢。
原本李捷爲了決戰,還故意讓出了一天的距離,大軍磨磨蹭蹭而前,做出一副畏戰不前得模樣停滯在九龍山後,可惜連續等了三天,臆想中蠻人會直接鋪天蓋地殺過來,怎麼也沒料到似乎這些山野衆人也沒有想象中那麼不理智,除了小股小股的軍隊過河毀壞茶山,甘蔗林,大隊人馬就是不過河。
等了三天後,實在等不起的李捷不得不把九龍山下決戰,全殲亂軍的計劃丟進了垃圾桶,帶領軍隊也是靠了上去。
然後就是在河邊漫長的對峙了。
高高的木質指揮台上,就算激情如李捷,昏昏沉沉曬在太陽底下也禁不住直打瞌睡,刀疤劉這廝更是直接靠在旗杆子下,頭盔一歪遮住眼睛,鼻子裡就開始冒出了呼嚕泡,這廝要是在後世,估計也是一覺主級別人物。
不說他了,一連串其他將領也是東倒西歪的,哪怕將軍中的楷模秦懷陽最終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直到中午午飯的梆子聲響起來,所有人才精神一震,尤其是刀疤劉這貨嗷一嗓子連滾帶爬下了指揮台,氣的李捷忍不住至瞪眼。
每天也只有午飯時間讓唐軍稍微感到了些勝利,火頭軍直接擡着大鍋餐盤下到一線部隊,山裡養的土雞蛋炒瓜片,肉湯,米飯,雖然簡單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依舊算得上奢侈了,濃郁的香味飄過河岸,饞的對面畲人一個個口水自流,眼睛通紅。
不過,就算唐軍丟盔棄甲吃飯吃的沒個正行,饒是如此畲人亂軍也沒有打過來的意思。
“畲人究竟是要幹什麼?”指揮部裡,端着飯碗啃着雞腿,李捷尚且滿腹不解的嚷嚷着:“進也不進退也不退,跟咱們比誰眼睛大?”
“不會是專程來耗費我軍糧草的吧?”
筷子在飯碗中扒拉的飛快,一碗白米飯轉眼見了底,扭頭拿起第四碗,刀疤劉含糊不清的嘟囔着,卻禁不住聽的一干將領都是直翻白眼,你丫的怎麼不說你太能吃了呢?
“臣看,亂軍知道平原作戰不是我軍的對手,還是打算引誘我軍深入境內。”閒了一上午,王方翼也不咋餓,乾脆放下飯碗在地圖上比劃了起來:“斥候來報,從咱們眼前這條樟江支流往後,不是林地就是沼澤,我軍重甲根本機動不開,蠻人們則善於在這種地形偷襲作戰,就像在建州城外的烏林一樣。”
“殿下,我軍還是不能輕舉妄動啊!”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蠻人又不吃飯,在這兒空耗我軍糧草!”丟下第四個空碗,端起第五碗飯,又盛了一大勺瓜片雞蛋,刀疤劉一面塞着一面嘟囔着,聽的一大羣將領再一次直翻白眼,李捷也是鬱悶的捂着額頭。
“我說老劉,泉州城附近搬來的俚人你又不是沒見過,吃起來也不比你少多少,對面雖然是畲人,但也是人,是人能不吃飯嗎?”
“可他們真的沒吃飯,老劉是沒見過他們吃飯!”
刀疤劉含糊不清的說着,放眼望去,對面的畲人亂軍除了望着唐軍進餐直流口水外,還真是在太陽下傻站着,除了有的渴急了到河邊喝口水外,啥都沒吃過,冷不丁,李捷靈光一閃,放下飯碗一扭身就到了躲在角落中默默扒拉着飯碗的陳凰身邊,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凰兒,你們閩地人以前就有過於畲人交戰的經歷,畲人的糧草是怎麼來的?”
也不知道是被李捷按着肩膀還是一舉凰兒,陳凰明顯慌亂了下,片刻後才磕巴的回答道:“這,我,我也不知道啊,以往就算撩人叛亂,也不過一個山頭一個洞幾千人,每個人都是自己揹着糧食的。”
“自己揹着糧食!”李捷一下子眼睛亮了起來,猛地一排坐着興奮叫道:“之前本王怎麼沒想到呢?就算是蠻人也要吃東西,不論畲人的戰略意圖是什麼,一個人揹着的糧食總是有限,只要纏住他們,一旦糧食吃光,畲人不站自潰,到時候漫山遍野的追殺即可!”
“殿下的意思?”也是猛地清醒了過來,王玄策立馬興奮的扭過頭,李捷頓時重重點了點頭:“沒錯,渡河,黏住他們,咱們背後有梯田,第一季的稻米再有幾天就可以收割了,哪怕耗上一兩個月也不怕,就算畲人有備用的糧倉,咱們要能給他耗盡了。”
“可算不用大眼瞪小眼了。”聽着李捷興奮的話,一大羣將領居然也是丟下了碗,興奮的嚷嚷着。
下午時分,寂靜了三天的唐軍陣地突然開始轟鳴了起來,二十多架拋石機向河對岸傾瀉出了漫天石雨,連個衣服都沒有的蠻人當即被打的頭破血流哇哇大叫,紛紛向後退去,等畲人退出一陣之地,唐軍立馬喊着號子划着小船衝過了漳江直流,眼看着如計劃中那樣畲人讓出了土地鑽進了林子中依舊遠遠的盯着,李捷禁不住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
離着他不遠處,一隻握着笛子的手卻禁不住捏的青筋暴起。
漳江一帶,河畔旁邊的平整土地可頗爲多,頗爲肥沃,不少沼澤地更是上等的水田,以往的閩地世家因爲這裡少數民族勢力太強,一直沒敢渡河耕種,不過這一回可不一樣了,有閩王鐵林近萬人作保鏢呢,大軍一渡了河,在河對岸紮下壁壘立住腳,李捷立馬徵調了兩千多民夫,開始在樟江支流以南開荒。
這下畲人可真坐不住了,這一次大規模的嘯亂就是因爲當地土著感覺被漢人壓縮了生存空間引起的反彈,如今唐人採取這種蠶食的方式繼續向前逼近,誰人受得了?渡江的第五天,數不清的畲人俚人再一次從密林中鑽了出來蜂擁的向閩王軍殺了過來。
可惜這時候卻已經爲時已晚,仗着工具治理,唐軍工兵早早的伐木構建出了一道數里長木頭柵欄,唐人的弓弩手僅需要在柵欄牆上輕鬆的扣動弓弩,就能把從林中殺出來的撩人射死在地,戰爭打的頗爲不公平。
雖然付出了慘烈的代價,但此時的亂軍似乎騎虎難下了。
這一會刀疤劉可不瞌睡了,站在木寨牆上大呼小叫的指揮着軍兵不斷與攻過來的亂軍廝殺着,唐軍在牆上以逸待勞,渡過河後在弓弩手的保護下一百米以內說有樹林全部被砍伐燒燬,撩人僅僅能從毫無遮掩的樹幹地區衝出,沒等攻到寨牆下面呢,一半的人就被弓弩射死在了路上。
都說戰爭促進人類進步,還真不假,如此慘烈的攻擊戰後,畲人也終於學聰明瞭些,有的頂着大木頭大石頭作爲擋箭牌,有的居然乾脆把建州城外繳獲的唐軍盔甲披上了,真不知道以往嘲諷躲在鐵衣服後面膽小鬼的是誰。
不過如此,戰爭也終於打的有模有樣了,經常有叛軍能殺到寨牆底下,慌得守軍拼命的用長槊往下捅。
寨牆後面的河岸邊,卻是一副更忙碌的場景,石頭被投進漳江中做成橋墩,十來具浮橋上,民夫挑着擔子往來不絕,經過焙燒的土木石頭等建築用具不斷被運送到對岸去,工地上,直徑也有五十多米的圓形土樓已經起了兩三米高,上面不少軍兵都在幫忙,一副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
站在被擡到江對岸,十多米高的指揮台上看着這一切,李捷禁不住雄心大發,昂揚的朗聲說道:“岸邊築好了土樓,再燒荒,前進,如此蠶食,就算這一次沒有殲滅閩地亂軍,早晚畲撩亂民會被孤全部驅趕回山裡餓死!到時候潛力無烽煙,閩地大靖已。”
眺望着一片成果,王玄策也是一片得意,不過還是拍馬屁的微微一拱手:“閩王殿下英明,一旦平定閩地,當名流千古!”
“哈哈。”
一羣閩國君臣聚在一起吹牛打屁的時候,冷不防幾騎傳令兵拼了命的騎着馬向指揮台飛奔而來,片刻之後,氣喘吁吁爬上來的居然是福州刺史鍾遠宏,滿頭熱汗在江風中都冒着白煙,福州刺史卻是興奮無比的大嚷着:“啓稟殿下,伺候騎兵在深奚谷發現了撩人叛軍藏糧地點!”
“好!”李捷立馬興奮的扭過了頭。
指揮部中,看着畫了一排紅線作爲亂軍,紅線背後的深奚谷,李捷的手指重重點在了上面,滿是亢奮的命令道:“傳令給完顏將軍,命他的山地軍出擊,繞到撩人叛軍背後,這幾天全軍出擊,糾纏住亂軍勿要使他們撤退,一旦完顏將軍的手,全線擊潰這支叛軍!”
“喏!”
刀疤劉等十來個戰將一齊站起來拱手抱拳,指揮部中,一隻翠綠的笛子也終於悄悄滑落回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