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炳中聞言大怒,指着徐子先道:“世子,還請慎言!”
一旁蕭贊淡淡的道:“本官會將今日之事上奏到京師御史臺,不知道韓大人還有什麼過火的話要說?”
韓炳中知道這事不能再爭下去,言多更失,當下恨恨哼了一聲,吩咐隨行將士隨他一起回府城去。
李儀點點頭,輕聲道:“今天世子做的真好。”
從昨夜到今天,李儀感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徐子先始終在保持着冷靜的狀態,他生出了一些陌生和敬畏的感覺。
不是對徐子先身份地位的敬畏,而是年齡,兩個月前如果有人說這樣的話,李儀會把牙齒笑掉,可是現在,他已經感受至深,一個人能改變到如此的地步,真是天命無常。
現場的賊贓和商行的東主和相關人員都被鄭裡奇下令全部帶走,大量的銀兩和貨物當然不會客氣,也是都帶走了。
侯府抄出來的一千多兩是黃莊頭貪污侯府的收入,徐子先報上去時,心情大好的鄭裡奇將手一揮,直接就算是侯府資產,不算賊贓。
楊世偉當然不能完全放棄這筆資財,坐着轎子要一路追到提刑司衙門去,估計鄭裡奇好歹也會吐一些出來,不然福州府和提刑司對抗起來,還不一定哪一方能佔便宜。
……
“小妹,”徐子先指指地上的銀餅子,賠笑道:“雖是賺了不少,可用度開銷會更大,一時半會還是還不了你的嫁妝。你也不必急,待我好好經營,總會十倍還你,叫你風光出門。”
昨夜到今晨,徐子先收穫了一千四百多兩白銀,折錢近兩千貫,但底下徐子先要招募一些牙將,再募幾十個流民少年,多準備肉類,糧食,月錢,衣袍,武器,各方面的開銷會劇增,預計最少翻一倍上去,這筆錢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用的精光。
而且年前要任命侯府賓客上京,三年一次的朝覲要在祖廟進獻酌金,侯府按制當獻金百兩,三年一朝,按說壓力不大,但其實各侯府都視三年一貢爲極大的負擔,哪怕是富裕的侯府也是一樣感覺壓力沉重。
其實這種制度,原本就是爲了限制和剝奪掉宗室一定的財富,防止宗室過富而產生異志,到文宗之後,法度廢馳,宗室開始用銅鍍金來代替黃金,朝廷對此心知肚明,爲了優容宗室,講究親親之道,也不與宗室們較真。
徐子先卻是知道,崇德十年正月時,因酌金成色不足,宗人司上奏天子,崇德皇帝大怒,下令宰相併大宗正徹查,查出一百零三家國侯和民侯酌金成色不足,或是份量不足,皇帝以大不敬的罪名,將這一百多家列侯全部除爵!
這就是大魏的酌金之變,徐子先一直到東胡人殺過來也未能襲爵,也是因爲南安侯府掛在酌金之變裡頭,朝廷只允他承襲四品宣威將軍,侯爵一職,徹底削除!
今世當然不能掛落在此事裡,而且有幾家相好的世家,也必得暗中設法通知。
徐子先帶着些歉意,對小妹說道:“小妹,暫且還不能還你金子,待過一陣子,我還你雙倍,不,十倍的嫁妝!”
小妹的嫁妝在侯府還是很寒酸,就算加倍也普通,徐子先此時倒不是胡說八道,而是真心想爲小妹攢一分豐厚的嫁妝。
“阿兄。”小妹看着徐子先,平靜的道:“望你下次不要輕身涉險,若你有了意外,再大的成功,又有何意義?”
這時徐子先方看到小妹身形在微微顫抖,說話的聲調也是在抖動着,這時他才發覺,小妹無論如何還是個小女孩兒,儘管努力學着大人和男子說話的口吻,但秀麗的眼眸深處,卻是那般的無助和膽怯。
徐子先感覺內心一陣柔弱和感動,是的,眼前這個女孩兒是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也是需要自己保護的人,當然也是最爲惦念自己的人之一。
“沒事的。”徐子先撫一下小妹的頭髮,說道:“我不能保證以後都不會參與這等事,男子丈夫,要做一番事業就不能不冒險。但我要向小妹你保證,不管怎樣,我都會盡最大的努力來保護自己。就算不爲了我自己,也會想想你。”
小妹面色平靜,但目光晶瑩,她道:“還有秀秀姐,她也是一晚未睡。”
秀娘不好到前院來,她是妾侍,不象小妹是這院子的主人之一。
徐子先點了點頭,強按住心中的激盪,女孩子們當然是好意,也是在擔心自己,可是他自己卻不能沉溺於這種纖細柔弱的感情之中,在這個時代,英雄豪傑輩出,所有人都得努力向上,需得攀上最高峰時,才能從容的停下,那時能感慨,能回味,看沿途來時的風景,現在,卻遠遠不到時候!
……
別院北堂很是闊大,坐了幾個人在堂內,仍然感覺十分的空曠。
李儀,孔和,秦東陽,這三人都是在徐子先的下首坐着,劉益斜倚在堂內的柱子邊。陳道堅,傅謙等人,尚未有資格參與眼下的慶功會。
小廝徐名在替幾個人斟酒,這一次各人都有些情緒激盪,徐子先令人將酒取出來,每人都用琉璃杯倒了一大杯。
“諸位滿飲此杯。”徐子先舉起杯來,肅容道:“此番大事,終於僥倖成功,可喜可賀,當浮一大白。”
李儀呵呵一笑,說道:“謝世子賜酒。”
衆人一起應聲,堂上的人雖不多,氣氛卻是十分熱烈。
連劉益也是舉了杯子,與徐子先等人一起一飲而盡。
一飲而盡後,劉益搖頭道:“沒甚勁,甜甜涼涼的。”
衆人俱是笑將起來,徐子先笑道:“你天天喝的米酒黃酒也強不到哪去,就是灌的多。勸你,賭不要沾,酒也要適量。”
劉益拱了拱手,笑而不語。
徐子先也不多說,想了想,正色道:“府中尚有千貫餘錢,還有抄沒的銀子,留着無用,找大的銀號都換成錢去。此次再招三十個少年,不去招流民了,就在六個官莊招。和流民少年一樣,五貫安家費,五年契,每月給月錢五百,衣袍帽子靴子都由侯府下發,吃食也是侯府供給,若有表現優秀的,擡舉成武官,入官狀至大都督府,都有可能……”
衆人都微微點頭,秦東陽自是最興奮的一個,他這個侯府典尉,往後去也可以算是兵強馬壯了。
秦東陽道:“按世子的辦法來訓,三個月下來,精氣神都滿了,也服從軍令。弓箭,騎術,技擊,合戰,陣列,這些差不多要一年到一年半。一年之後,侯府的一都牙將,足可與數百歧山盜正面合戰。”
歧山盜肯定還是侯府最大的威脅,這也是三川口一戰後的必然結果。
陳於勇都被殺了,陳於泰必定暴怒,如果不是大都督府已經急檄附近的一個江防營過來防守,怕是歧山盜已經又再次殺過來了。
想想這十來年,歧山盜依附海上五大盜,幾乎是無往而不利,陳於泰何時吃過這麼大虧?兩萬貫的現銀和貨物,這麼多財富也是積攢不易。
三山縣一年的可供官府支出的財富也不過就一千餘貫,整個福州府,知州楊世偉一年能支出的錢也不到萬貫。
好幾萬貫,等於福州未來三年的財政支出,這也是抄沒海盜錢財後,楊世偉和鄭裡奇,韓炳中等人拼命要搶奪這筆財富的原因所在。
這筆錢,給哪個衙門都能叫當主官的鬆一口氣,不必在上天入地的想辦法去找財路維持衙門的運作……
這可不是笑話,而是殘酷的現實。
地方財權幾乎被中樞搜刮一空,崇德帝性格剛毅嚴厲,地方官罕有人敢於對抗京師天子的意志,地方財稅原本自用的部分,早就被京師轉運使司提取一空,只留少量的辦公費用,杯水車薪,各衙門都是用度不足,如果想做一些事,就只能自己想辦法弄錢。
對於岐山盜來說,幾萬貫肯定也是一筆龐大的財富,陳於泰定然把南安侯府和徐子先恨之入骨了。
“再僱請十餘名成名的武師當牙將,正好也協助秦典尉練兵。”徐子先遞給秦東陽一張紙,上面寫了十餘個人名。
秦東陽看了幾眼,有幾個是福州小有名氣的武師,都是最近境況不如意的,也原本就是秦東陽打算推薦的人手。
還有幾個,都是附近州府的人,秦東陽、根本沒聽說過,也不知道世子是從哪裡知道這些人的名頭,還有他們的籍貫住址。
“每人給二十貫安家費,月錢四貫。”徐子先對秦東陽道:“告訴他們,侯府財力充裕,不欠餉,年底按各人的表現,各有賞賜。”
秦東陽抱拳一禮,臉上浮現出由衷的笑容。
這一下,連楊英明,吳畏三,金抱一等人在內,侯府家將可以補充到三十個武藝過關的成年牙將加六十個少年的水平,距離滿百也差不多了。
這個典尉,當着自是有意思的多,也叫秦東陽感覺振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