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森偷偷瞥了瞥安妮,卻發現安妮的表情着實難以用簡單的話語描述,這不能責怪內森,因爲安妮自己也分辨不清楚——
又是辛辣又是窘迫,又是激動又是亢奮。
直言不諱的當面批評,對於現在的安妮來說,着實不太常見了,正如她之前所說,現在好萊塢名利場裡充斥了太多的客套與恭維,在五光十色的光幕之中往往難以識別出真話,漸漸也就失去了對自己能力的判斷。
突然之間再次感受到了批評,而且是認真的探討,安妮也有些措手不及,但細細品味之後,她卻開始變得興奮起來了,身體都迫不及待地朝後扭轉了一些,從副駕駛座往後探了過去,因爲太過激動而有些結巴起來,“……你也這樣認爲的嗎?我也是!我也是!”
“餐桌那場戲,拍攝難度真的非常大,那是對整個角色與家族關係的一種調度和總結,喬納森希望能夠拍攝出溫特伯格的’家宴’的那種感覺。”安妮腦海裡的回憶頓時就變得栩栩如生起來,話語就這樣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
喬納森-戴米,“蕾切爾的婚禮”的導演,同時也拍攝出了“沉默的羔羊”和“費城故事”。
托馬斯-溫特伯格(Thomas-Vinterbag),丹麥著名導演,1995年與拉斯-馮-提爾等四位導演聯手起草了轟動全世界的“Dogma95宣言”,這成爲了世紀末最具影響力的電影運動。
“Dogma”在丹麥語是“教條”的意思,這一項運動列出了十個條款,比如說,拍攝必須遠離片場,所有道具都必須是拍攝現場附近找到的;比如說,必須同期聲,不允許後期製作;比如說,必須手持攝像機,諸如此類。
這項運動的目的非常簡單,向那些浮誇俗套、技術上眼花繚亂、內涵上平平無奇的商業電影宣戰。按照宣言所說,就是用最單純最簡單的手段,把深藏於故事和演員表演中的“真實”擠出來。
整個運動宣戰的第一部作品就是溫特伯格於1998年上映的“家宴”,這部作品幾乎可以說是橫空出世,在當年戛納電影節上就斬獲評審團獎,並且提名了金球獎和英國學院獎的最佳外語片獎。
“‘家宴’?”藍禮認真回想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吐槽到,“喬納森可沒有遵守’Dogma95宣言’,但鏡頭調度和演員表演,確實儘可能簡化,而且戲劇性也儘可能壓縮,這對於演員來說是嚴峻挑戰。”
安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上帝,喬納森聽到這番話,肯定願意和你坐下來深入交談的。的確,爲了拍攝那場戲,因爲燈光和調度都必須簡化,所以我必須挖掘出更多情緒,於是我超過一個星期拒絕和同劇演員交流對話,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卻如同疏離在外的孤島,醞釀出那種真實的情緒,我現在都還記得那些拍攝情緒,哇哦……那真是……”
“咳咳。”
駕駛座方向傳來了咳嗽聲,打斷了安妮和藍禮的交談,因爲那聲音着實太響亮了,幾乎就要把肺部都咳出來了,於是大家的視線都朝着聲音方向投射了過去,然後就可以看到正在開車的助理同志,他露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提醒到,“我們已經抵達目的地了。”
安妮和藍禮交換了一個視線,雙雙輕笑了起來,顯然正在興頭上,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還是藍禮接過了話頭,“我現在就可以確定,接下來的待機時光應該不會無聊了。”
安妮也跟着笑了起來,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希望我們不會打擾到劇組的拍攝。”
電影拍攝不是想象中那麼美好而浪漫的,在劇組工作過程中,最爲辛苦最爲漫長也最爲困難的部分,不是表演而是待機。
尤其是大型商業電影,整個劇組無比龐大、拍攝過程無比繁瑣,一天能夠拍攝的戲份着實有限,大部分時候,演員都需要坐在旁邊待機,靜靜等候,一整天工作時間可能只需要拍攝兩場戲,其他時間都是漫長待機。“太平洋戰爭”、“速度與激/情5”、“明日邊緣”等等都是如此。
頂尖大牌演員都會要求劇組爲自己配備廂車,如此一來,待機的時候,他們就不需要應對社交場合,可以停留在自己的廂車中,放鬆休息,甚至是開派對。一直到自己工作時,再上場。
所以,枯燥乏味的待機過程是最爲艱難的,甚至比表演本身困難,因爲在等待過程中,所有精力和靈感就消耗殆盡,孤獨而落寞,注意力往往難以保持集中,對於任何一名演員都是嚴峻考驗。
以往,藍禮在待機過程中總是習慣閱讀劇本,又或者是傾聽音樂放鬆,儘可能地讓自己保持角色狀態。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能夠遇到志同道合的小夥伴,待機時間就能夠聚集在一起打發時間了。
劇組之中容易日久生情也是如此原因。雖然說,角色帶入情感是一部分原因,但難以區分現實和戲劇的情況終究還是少數;更多時候,還是因爲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一起待機的時間裡,他們總是需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情愫的滋生也就在所難免。
藍禮提起了待機時間,其實就是在說,之後的待機時間還有無數機會可以慢慢閒聊,不需要急在一時;安妮則表示了同意。
剛剛意外偶遇的時候,車廂中還稍稍有些沉悶;但短短的旅程中,立刻就找到了共同話題,這不得不說是藍禮的一種能力。
藍禮和內森率先下車,而安妮的助理卻及時呼喚住了她,等到安妮轉過頭的時候,他卻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安妮,亞當……”
儘管話語沒有說完,但意思卻通過眼睛投射了過來。
安妮微微愣了愣,想法在腦海裡兜轉了一圈,而後就反應了過來,“哈哈,放心,藍禮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亞當纔是。”越想就越好笑,哧哧地笑了起來,安妮聰慧地眨了眨眼睛,“更何況,藍禮也沒有意思。我們的交談始終圍繞着工作本身,我猜,藍禮也是有意識地保持距離吧。他是一名真正的紳士。”
助理卻依舊沒有放棄,在旁邊嘟囔了一句,“以前人們還說休-格蘭特是紳士呢。”結果休-格蘭特卻爆出了/嫖/妓/醜聞,重點不在於/妓/女,而在於他羞辱了對方,引發了肢體衝突,最後引來了當地警方——休-格蘭特被扔進了監獄度過了兩個晚上。“誰知道,紳士不是用來吸引異性的皮囊呢?你看,你們才相處了不到十五分鐘,你就開始爲他說好話了。”
“哈哈。”安妮暢快地大笑了起來,“帕特里克,不是每個人都只關注着那些曖/昧和情感的。”藍禮對於表演的熱情,安妮也可以感受得到,但她沒有再繼續過多解釋,因爲並不心虛,她完全落落大方地走下車。
遠遠地,安妮就可以看到藍禮站在了田野旁邊,正在打量着拍攝場地的模樣;安妮的笑容就再次綻放了開來,如果不是助理提醒,她完完全全沒有把藍禮當做一個男人看待,與藍禮是否有魅力無關,她只是把他當做一個同事而已。
只是同事。
“星際穿越”顯然不是安妮第一次和帥哥合作,在此之前,傑克-吉倫哈爾、吉姆-斯特吉斯(Jim-Sturgess)、詹姆斯-麥卡沃伊等等,安妮都曾經合作過,而且還是火花四射的愛情電影,但她卻始終不曾墜入愛河。
因爲安妮知道,工作是工作、情感是情感,必須劃清界限。如果愛上了同一個劇組的合作對象,這對於工作關係勢必有所影響;但更重要的是,既然他們能夠相愛,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愛人未來也可能在另外一部電影裡愛上另外一個合作對象呢?
好萊塢的帥哥美女數不勝數,也防不勝防,安妮不想要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也不想要自己陷入懷疑的漩渦中。
從第一次登上舞臺開始,安妮就始終保持着冷靜,甚至有意識地疏離。至今爲止,她從來不曾與圈內人交往過。
2008年,安妮遇到了自己現在的丈夫亞當-舒爾曼(Adam-Shulman)。
亞當曾經是一名演員,但名不見經傳,沒有取得任何成績,後來改行擔任珠寶設計師,反而漸漸傳出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兩個人因爲時裝秀而意外結識,去年九月份,兩個人正式走進了結婚殿堂,從戀愛到結婚,始終不曾發生過正常——至少不是關於她的工作,公事和私事必須保持相對獨立。
這一次,安妮與藍禮合作,亞當自然也是知道的。
在出發之前,亞當半開玩笑地調侃着,說藍禮是現在全球最具魅力的單身漢,他是不是需要親自到拍攝現場領略一下對方的魅力才行?安妮被逗得不行,然後故意調侃丈夫,說他需要更加努力討好自己才行。
安妮的助理無意間聽到了這番玩笑話,顯然是當真了,腦補戲份有點多。
想到這裡,安妮的嘴角就上揚起來,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丈夫的電話,“嘿,親愛的,你知道我剛剛遇到誰了嗎?藍禮-霍爾!上帝,他真的是魅力十足,有人需要緊張起來咯,怎麼樣,你現在還準備過來劇組嗎?”
一邊說着一邊走着,安妮的身影就漸行漸遠起來,她和丈夫需要一點屬於兩個人的私人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