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越來越多、越來越猛,“少爺”“藍禮”“我愛你”的呼喊聲混雜在“啊啊啊”的尖叫聲之中,猶如狂風驟雨、驚濤駭浪,一浪高過一浪,根本沒有反應的空間,甚至沒有呼吸的空間,藍禮瞬間就陷入了包圍圈之中,而周圍的人潮還在持續地增長着,這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蠶繭,一圈又一圈地包裹起來。
身體各個部位傳來的撫摸、搓揉和掐捏,完全讓人沒有招架之力,但這不是最嚴重的,更加糟糕的是,就連肺部都開始變得灼熱起來,捕捉不到空氣之中的氧氣,那種窒息感在環繞音響效果般的嘶吼和歡呼聲之中,漸漸開始衝向了腦袋,頻臨炸裂。
保護住身體的重要部分,藍禮站直了身體,利用身高優勢試圖求救。幸運的是,周圍的人潮最多隻到他的肩膀,這讓他可以第一時間觀望到周圍的情況,但視線餘光還沒有尋找到保安的身影,卻看到了欄杆斷裂口旁邊的那隻蝦米——
蜷成一團的一個女生,她痛苦不堪的抱着自己的腹部,姿勢怪異地懸掛在欄杆之上,遲遲沒有滑落,身後的人羣不斷地在涌出來,狠狠地撞擊着她的後背,然後她就這樣掛在那兒不斷搖晃,猶如深秋暴雨之中的枯葉。
藍禮不由愣了愣,隨即就反應了過來,恐怕,那女生被斷裂的欄杆刺傷了。這是腦海裡的第一個想法,但藍禮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
現在最爲緊急的情況,不是他,而是那個女生。緊急情況之下,藍禮反而冷靜了下來,擡起頭,看向了記者採訪區,那約莫是三十步距離之外,這一切都太快也太猛了,眼前的場景猶如洪水猛獸,他們根本沒有來得及反應,一時間都有些愣神。描述起來似乎無比長久,但其實不過是幾秒鐘之內的事情。
藍禮踮起了腳尖,讓整個身高儘可能地發揮優勢,用力地揮舞着手臂,吸引了保羅的注意力,示意他帶人過來幫忙。果然,保羅第一個就反應了過來,快步跑了起來,隨後是瑞恩和詹妮弗,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不見,慌張地狂奔而至。
尋求到幫手之後,藍禮開始蹲下來,將自己高大的身軀彎曲起來,從人和人之間的縫隙鑽了出去,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卻是藍禮逃離包圍圈的唯一機會。身體和腦袋之上可以感受到無數隻手臂拍打過來,藍禮卻沒有時間和他們糾纏,只能速戰速決,快速逃離。
空氣之中的喊叫聲始終沒有停止,“少爺,我愛你”,那一聲聲迫切而渴望的心聲,在此刻卻充滿了諷刺。
藍禮終於脫離了整個蠶繭,失去理智的觀衆們似乎沒有發現主人公的消失,依舊在源源不斷地衝刺過來,藍禮的雙眼快速地在一片混亂之中搜索着,再次尋找到了那個決堤的大口子,還有那個越來越痛苦的女生,這是一場災難,徹頭徹尾的災難。
沒有理會那些觀衆,藍禮快步衝到了女生的旁邊,然後用身體擠了進去,以後背保護住女生,但,這着實太過困難了,因爲人羣一直在源源不斷地衝出來,藍禮就連重心都把握不住,更不要說抵抗住洶涌的人潮了。
藍禮不得不站直了身體,對着那些持續朝前衝刺的人羣嘶吼道,“退後!退後!全部都退後!冷靜下來!”視線裡突然一張臉孔放大過來,癲狂而偏執地喊着,“少爺!少爺!”
可是藍禮卻沒有迴應,臉色肅然地擡起頭來,冰冷的眼神直接撞擊了過去,猶如受傷的獅子一般,面無表情、眼神蕭瑟地怒吼了一句,“退後!”
那兇狠的眼神狠狠地刺了回去,爆裂的喊聲猶如平地驚雷一般,直接炸了開來,周圍一小圈觀衆都愣住了,但在現場的洶涌混亂之中,卻依舊難以撼動整體局勢。僅僅只是停頓了約莫半秒,後面的人潮就又一次衝了上來,源源不斷,雙眼已經被矇蔽,完全忽略了站在缺口旁邊的藍禮,只是不管不顧地朝着紅地毯之上的包圍圈衝了過去,嘴裡還在喊着“少爺”,瘋了,徹底瘋了,尖叫聲和吶喊聲讓整個現場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就在此時,欄杆打開口子之後,失去了支撐力量,右手邊的部分開始分崩離析,緩緩地、緩緩地往下倒塌,第一排的人羣被嚴嚴實實地貼在了欄杆之上,此時他們也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來,只能跟隨着欄杆一起往下倒去,後面的人羣失去了重心之後,一層一層地壓了下來。
現場終於反應了過來,熱情的喊叫開始變得驚恐起來,瘋狂的哭喊開始變得淒厲起來,猶如阿修羅場一般,完完全全失去了控制。
藍禮僅僅只有一個人,顧此失彼,他沒有辦法控制全場的情況,他只能將自己的視線集中在眼前那一位受傷的女生身上,可是女生的背後卻是層層疊疊的人羣,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大山般。
他可以選擇離開,他可以選擇求助,他可以選擇調度人員過來控制情況,因爲一個人的力量在如此情況之下,只是自不量力、杯水車薪,只有從根源上解決問題,這纔是最明智,也最有效的。更有可能的是,受傷的不僅僅是這一名女生,其他地方還有傷者需要幫忙,但,他做不到,他沒有辦法眼睜睜地放任一條生命在緩緩流逝。臥病在牀十年時間,他依舊做不到。
沒有任何猶豫,藍禮就衝了上前,咬緊牙關,用肩膀頂住了後面的人羣,阻止他們繼續往前施壓,緩解女生受壓的惡劣處境,但這卻是徒勞,他只覺得自己就好像被壓在了五指山底下的孫猴子,無論如何使力,身後的人羣也沒有任何動彈。那種無力感,讓藍禮渾身的肌肉都緊繃到了極致,他擡起頭來,對着後面的人喊道,“後退!大家都後退!”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了,但他卻沒有察覺到喉嚨的疼痛,只是重複不斷地喊着,“後退!”
泰莎看到了藍禮。
她整個人被慣性推了出去,跌跌撞撞地撲到在了紅地毯之上,手掌、手臂、膝蓋全部都蹭破了,然後還有人不斷地衝過來,一雙雙凌亂的腳步在視線裡交錯着,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隱藏在草叢裡的小兔子,混入了斑馬羣的大遷徙之中,生命岌岌可危。
她就是在此時看到了藍禮的。藍禮猶如試圖撬動地球的螞蟻一般,以自己的肩膀頂起了後面的人羣,在藍禮的懷抱之下,保護着一個嬌小的身影,那個女生滿臉痛苦,腹部緩緩地滲出了猩紅的血液。
泰莎不由就捂住了嘴巴,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但她隨即就聽到了藍禮那聲嘶力竭的呼喊,“後退!所有人都後退!”她立刻擦乾了眼眶裡還沒有來得及凝聚的淚水,快步站了起來,撥開了人羣,大聲喊道,“後退!所有人都後退!”藍禮需要幫忙,那個女孩需要幫忙,她必須做點什麼。
泰莎快步來到了藍禮的身邊,避開了源源不斷往前跳的人羣,然後找到了威廉的身影,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握緊拳頭,聲音從丹田深處爆發出來,“威廉,後退!後退!”同時泰莎的雙手還在不斷地往後推着,看着眼前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臉孔,示意大家團結起來,“後退!”
威廉終於在一片混亂之中注意到了泰莎,但他沒有來得及反應,身後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他整個人就踉蹌地跌了出來,腳底下一深一淺地踩着。他沒有低頭,但他很確定,他似乎踩到了某些人的身上,僅僅只是在腦海裡想到了這個可能,威廉就變得焦急起來,連忙停下腳步,轉過身,然後他就看到了藍禮。
泰莎的話語閃過腦海,威廉張大了嘴巴,試圖發出一點聲音來,卻沒有成功。
整個現場已經淪爲了一片地獄。前排的觀衆死死地被摁在地上,鬼哭狼嚎的聲響猶如人間煉獄;中間的觀衆還在前仆後繼,踩踏着、跪爬着、翻滾着,試圖逃出昇天;後面的觀衆卻依舊不明所以歡呼着、吶喊着,不斷地往前衝擊着;紅地毯之上,躺着一大堆傷員,在原地痛苦地哀嚎着。
更加可怕的是,紅地毯另一側的觀衆們看到了如此混亂的景象,紛紛開始害怕起來,一個個都轉身試圖遠離,有人前進,有人側行,有人後退,整個人羣亂做了一團,然後欄杆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哐當哐當的聲響讓人心驚膽跳,似乎隨時都處於崩潰邊緣。
人潮的洶涌之中,藍禮也成爲了一個符號,有人推搡,有人擠壓,有人阻擋,有人撞擊……這些都可以理解,在危機情況之下,生存本/能纔是第一要素。但,居然還有人在試圖擁抱、親吻、揩/油,甚至還有人對藍禮上下其手,這簡直是匪夷所思,超出了道德底線。
憤怒,難以遏制的憤怒油然而生。如此前所未有的怒火,是重生以來的第一次。
藍禮沒有理會那些瑣碎的小動作,擡起頭,對着旁邊那些已經恢復自由的人,怒氣衝衝地嘶吼着,“後退!讓大家都後退!不要繼續往前衝了!後退!”這場災難,只有大家齊心協力才能夠阻止,他需要所有人都團結起來,耳邊那一聲聲狂熱的呼喊和應援,在此刻是如此的諷刺。
低頭看着眼前的那名女生,她的眼睛明亮而專注,認認真真地看着藍禮,然後露出了一抹笑容,“少爺,謝謝。”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