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艾美獎、金球獎和格萊美;又經歷過柏林、多倫多和聖丹斯。短短三年時間之內,即使說不上身經百戰,但也不再是愣頭青。更何況,去年他乾脆利落地退出了奧斯卡,沒有任何惋惜和遺憾,小金人的意義似乎從來就不曾特殊過。
藍禮以爲,自己不會緊張。
但,真正地置身其中,真正地身臨其境,感覺卻截然不同。有些不真實,卻又無比真實,如此矛盾而衝突的滋味,在胸口激盪,心臟撞擊的聲響猶如擂鼓震天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地敲打着耳膜,緊張和忐忑的情緒在灼熱而沉悶的空氣之中暈了開來。
下意識地收攏指尖,那一抹溼滑觸碰到了掌心的滾燙,似乎感受到了猛烈跳動的脈搏和汩汩沸騰的血液,條件反射地舒展開了手指。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焦躁和忐忑。他以爲自己沒有特別期待,他以爲自己沒有患得患失。
顯然,內心的慌亂還是泄露了真實的想法。奧斯卡,終究還是與衆不同。即使學院公關漸漸讓小金人失去了味道,即使商業妥協削弱了學院的權威,即使頒獎季博弈已經偏離了獎項的原本軌道,但,這依舊是電影產業最重要的嘉獎之一。
曾經,他以爲生命到達了終點,但他擁有了第二次機會;曾經,他懷疑自己的天賦和能力,但夢想的道路卻堅持了下來;曾經,他陷入了迷茫和困頓之中,但終究還是撥開雲霧見明月;曾經,他以爲那片舞臺太過遙遠,無法觸碰,但現在卻近在咫尺。
兩世爲人,三十二年加上二十二年,半個世紀的滄桑和輪迴,夢想忽然就變得觸手可及,指尖忍不住就開始顫抖起來。
他終究也還是不能免俗。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藍禮反而釋然了,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深呼吸,再次深呼吸,煩躁的心緒漸漸沉澱了下來。再次握緊了拳頭,緊繃到了極致的肌肉開始變得僵硬起來,隱約可以感受到些許痠痛。
轉過頭,藍禮就注意到了傑西卡和瑞恩的緊繃和慌亂,甚至比當事人還要更加嚴重,讓人啞然失笑。
“夥計,你還好嗎?”藍禮輕輕撞了撞瑞恩的手臂,眼看着瑞恩似乎就要爆炸了,他有些擔心頒獎典禮的進程問題,看看是不是應該呼喚一下救護車。
瑞恩木訥地轉過頭來,虛無的焦點快速聚集,拼命地眨着眼睛,就好像拋/媚/眼失敗的機器人一般。藍禮一下沒有忍住,輕笑聲就溢出了嘴角,“放鬆,放鬆,這不是世界末日。”
瑞恩吞嚥了一口唾沫,瞪大了眼睛,一臉惶恐的表情,試圖說點什麼,卻也說不出來。這不是瑞恩第一次奧斯卡之旅,而且瑞恩自己也經歷過提名揭曉的時刻,但現在瑞恩看起來,卻比藍禮還要緊張了許多。
旁觀者總是比當事人更加緊張。這算是什麼定律?
藍禮無可奈何地拍了拍瑞恩的肩膀,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不要爆炸。”
原本是玩笑話的,結果瑞恩還認認真真地點點頭,表示了贊同,而後又轉過頭,看向了舞臺,如此真摯的模樣反而是讓藍禮一口氣卡在了喉嚨裡,差點就被自己嗆到。
如此這般,藍禮的視線再次轉向舞臺時,又是緊張,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又是忐忑,注意力反而有些分散,一時間有些晃神,然後,藍禮就注意到了鎂光燈之下的娜塔莉-波特曼。
此時此刻,整個柯達劇院內部鴉雀無聲,似乎就連呼吸聲都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心臟跳動的聲響在空氣之中浮動着,並不吵鬧,也不刺耳,更像是隱藏在水面之下的沉悶聲響,從無比遙遠的世界盡頭緩緩傳來,聽不見聲音,只感受得到振動。
洶涌的暗潮,在靈魂深處激盪。
令人窒息也令人恐慌的氛圍之中,娜塔莉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壓迫,表情和動作都稍稍不自然起來,那重若千鈞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似乎足以將她碾壓成爲紙片,而她卻無處可逃。
扯了扯嘴角,娜塔莉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但眼底的尷尬和生澀終究還是難以掩飾。不過,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娜塔莉,還是鎮定了下來,“感謝我有這個榮幸,介紹五位最佳男主角的提名者。喬治,你讓所有一切都看起來不可思議。”
沒有串場詞,而是以迴歸表演的方式,拉開了頒獎序幕,“你讓人們相信你只是一個普通男人,只是遇到了特別情況而已。”這一句調侃,“普通”,贏得了現場一片輕笑聲,顯然,喬治-克魯尼是整個好萊塢最不普通的鑽石王老五。“當一位男人,發現了自己陷入昏迷的妻子曾經出軌了,你對悲痛和傷心的轉換,微妙動人。你在’後人’之中的表現,註定將會長存。”
隨後,大屏幕之上就開始播放喬治的表演片段,結束之後,掌聲響起。
“讓,你在美國的亮相真是別具一格,你的一舉一動都帶領着我們回到了將近一個世紀前的默片黃金時代,最後一段舞蹈贏得了我們的掌聲,而你也終於成功發聲。”娜塔莉的聲線稍稍發緊,現場氣氛終究還是有些緊張,這使得她的說話速度漸漸加快,“誠然,整部電影裡,你只說了兩個詞。但你在’藝術家’裡的表演卻無聲勝有聲。”
介紹,一段接着一段,然後是布拉德,然後是加里,稍顯冗長的介紹卻沒有讓觀衆失去注意力,緊張的氣氛反而是漸漸走向了高/潮,最後,終於輪到了藍禮。
“藍禮,難以想象,你居然只有二十二歲,你的年輕讓全世界爲之驚歎,但同時,你的才華也讓全世界爲之鼓掌。”
娜塔莉的介紹,讓整個柯達劇院都安靜了下來;而守候在劇院之外和電視機之前的人們,卻忍不住開始尖叫起來。
站在柯達劇院所在的好萊塢高地中心,廣場之上熙熙攘攘聚集着超過八百名影迷,其中一半都是堂吉訶德們。爲了在紅地毯之上應援,他們放棄了進入柯達劇院現場加油助威的機會,所以,此時選擇留在了現場,近距離地觀看直播,僅僅一牆之隔的裡面,懸念正在揭曉。
霍普-貝茲也置身其中。
她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下脣,但淚水還是沾滿了眼眶、模糊了視線,激動的情緒正在翻涌着,以至於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耳邊傳來了威廉、格拉漢姆等人的嘶吼和尖叫,“少爺!那是少爺!”看着大屏幕之上,攝像機特寫鏡頭之中的少爺。
霍普的淚水就源源不斷地滑落下來。緊張和期待的錯雜情緒在胸膛之中沸騰,幾乎無法呼吸,但視線依舊沒有轉動,只是這樣專注地,前所未有專注地注視着少爺的面容:那優雅俊朗的臉龐之上,勾勒起一抹淺淺的笑容,輕輕吐出一口氣,沒有掩飾自己的緊張。
生澀而忐忑,卻優雅而自然。沒有故作鎮定的掩飾,也沒有方寸大亂的僵硬,如此真實,又如此動人,以至於霍普的心臟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在’愛瘋了’這部作品之中,你飾演的不僅僅是一個叫做雅各布的男孩,同時也是每一位沉浸於愛情之中的男人。相識、相知、相戀,再到困頓、掙扎和離別,你的表演是如此細膩而豐富,賦予了角色靈魂,同時也詮釋了故事深意。乾淨利落、簡短有力的表演,卻真正地詮釋了表演的精髓。每一位觀衆都深陷其中,感同身受。”
伴隨着娜塔莉的話語,大屏幕之上開始播放藍禮的表演片段。
“你需要我熨燙一下你的牛仔褲嗎?”
“嗯?”
“你的牛仔褲,需要我替你熨燙一下嗎?”
“呃……好的。”
學院選取的,赫然是雅各布和薩姆的第一場對手戲。大屏幕之上,藍禮那雙深褐色的眼眸,從沉浸於幸福之中的快樂和愜意,到愣神之間的錯愕和猛然,最後到心碎之後的失落和寂寥,那剎那間的哀傷轉瞬即逝,卻猶如漫天星辰墜落一般,稀稀落落地灑落在眼眸深處,一個眼神,就道盡了所有的滄桑。
似乎沒有任何表演的痕跡,卻將故事的來龍去脈全部說盡。雅各布和安娜分手了,選擇了各自前進,但他卻依舊沒有走出來。
“上帝。”伊迪絲輕輕搖晃了一下手中的紅酒杯,低聲感嘆了一句,垂下眼簾,掩飾着自己的慌亂和難堪。但,這還是太遲了,眼底閃過了一抹淚光,泄露了她的脆弱和共鳴。
今天,伊迪絲沒有前往洛杉磯,而是待在了倫敦。但,她準時守候在了電視機面前,觀看了頒獎典禮,她絕對不承認,自己是爲了這一刻。可是,當這一刻到來時,伊迪絲的感動和感嘆還是不由自主地輕溢了出來。
“他真是一名天才。”伊迪絲自言自語地說道,“可惜的是,那羣頑固的老古董根本不願意欣賞。這到底是他們的損失,還是他的幸運呢?”嘴角輕扯出一抹笑容,卻泛起了苦澀。
表演片段播放完畢了,鏡頭特寫再次回到了藍禮的身上。
他輕輕垂下了眼簾,悄悄地掩飾了眼底一閃而過的生澀;再次擡起眼簾時,優雅得體的笑容輕輕綻放開來,坦然地迎接着全場轟動的掌聲。這都是屬於他的嘉獎。
舞臺之上的娜塔莉,拆開了手中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