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和先前圍上來的緹騎們也三三兩兩地散了;易長安卻依舊皺着眉頭,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屍體雖然被本地的縣衙帶走了,但是這間房間卻是不能再住了,不是易長安挑撿,而是那股子屍臭味要兩三天才能消。易長安寧可去住一間臨時收拾出來的雜物房,也不想整晚都呼吸着屍臭味入睡。
陳嶽瞧着她的動作,慢慢上前兩步:“怎麼,有問題?”
“恩。”易長安放下了手中的包裹,輕輕點了下頭,“我覺得不合常理!因故打殺下婢,只要理由充分的,交些罰金就成了,而且主動跟衙門報備的話,上繳的罰金還會更少,這一條律文,在大燕朝當官的誰不知道?至於要這麼偷偷埋屍走人嗎?”
“或許是擔心官聲不好?”陳嶽給出了一個解釋。
燕京城中的官宦人家也不是沒有打殺下人奴婢的,也是找個充分的理當,然後給家屬十兩二十兩的燒埋銀子就完事了;但是主動到衙門裡坦白這事交罰金的並不多,就是因爲擔心官聲不好,傳出去後擔上一個“苛刻”的名聲。
易長安輕輕搖了搖頭:“這位仝大人,出門除了女眷就帶了兩個下人,卻打死了其中一個,也不嫌路上服侍的人手不夠嗎?而且驛丞說當天並沒有聽到有什麼爭執的聲音,我總覺得,應該是殺人的原因有蹊蹺。”
這間上房是那位仝大人和他帶的女眷睡的,他那位長隨住在了後面的下房。加上女屍臉上被捂的痕跡可以判斷,動手的是成年男子,所以易長安的話就是直接指向那位仝大人。
“而且他已經年逾四旬過半,現職只是一名從七品的縣丞,往上的仕途之路估計……官聲對他而言,真的還有那麼重要?”易長安迷惑不解,“要知道,他殺了人偷偷埋屍又被發現,被追查出來後反而是一樁大事!”
陳嶽的態度倒是無可無不可:“要不是我們剛好也在這個小驛站住宿,要不是剛好是你住在那間房,這屍首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現呢;或許姓仝的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你瞧着剛纔本地那推官的態度,即使是發現了又如何?一句‘人都走遠了’,就懶得再多理會了。”
死去的丫環樣貌也只是端正而已,而且沒有被侵犯,就驗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緊急中被捂死的;到底是什麼事讓那位仝大人在情急下生生捂死了人呢?
見易長安還在想着案子,陳嶽不由失笑:“這裡又不是滁州府,案子可不歸你管。”
易長安“哦”了一聲,想起了這茬,臉上一片失望。
陳嶽瞧着又有些不忍,想着哄哄易長安高興也好,索性開了口:“你心裡要是放不下這事,那我讓魏亭帶個人追上去,看看那姓仝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錦衣衛可以監察百官,而且這一片也並沒有過界,陳嶽要是派出緹騎,倒是師出有名。
易長安眼睛不由亮了起來:“可以嗎?你這邊人手會不會不夠?”
陳嶽本來只是隨口一說,瞧着易長安殷殷看着自己的眼神,心裡一動就滿口應下了:“有什麼不可以的,只要有你跟着我,你一個就頂十個了!”
知道陳嶽是賣自己人情了,易長安笑了起來:“謝謝!”
陳嶽心裡一甜,藉機趁熱打鐵:“驛站的房間也不夠,你總不能跟着他們一起打通鋪吧,不如搬到我這邊來。”
除了這兩間拿得出手的上房,其實幾間房間都是兩三人一間的。易長安自然不想再混住進去,躊躇着往外看:“我讓萬驛丞再給我尋摸間雜物房吧……”
“我們這一行人多,這驛站又小,雜物房都住了人了。”陳嶽搖了搖頭,“你過我這邊來住,我讓你睡,我在房間裡搭兩條條凳就可以睡一宿了。”
見易長安明顯不想,陳嶽眉毛一挑:“你要實在不慣跟我住,那我去跟他們混住一宿,那間房間讓給你睡就是了。”
“別!”易長安連忙出聲阻止。
陳嶽比她官銜還高着幾階呢,要是她把陳嶽給趕去跟別人混住去了,自己住着那間上房,只怕他手下那一羣人以後都要橫着眼看自己了;而且易長安自己也不好意思,她可沒那麼厚臉皮。
不過一個晚上而已,合住就合住吧!易長安很快做了決定:“那我就佔點鈺山兄的便宜,睡了。”
“不佔也行的,我們可以抵足,晚上還可以聊聊天。”陳嶽眸色微閃,故意逗了一句。
易長安果然臉色微變地連連擺手:“我晚上睡覺不老實,不慣跟人睡一張牀,要不還是鈺山兄你睡牀……”
“你都說你睡覺不老實了,要是讓你睡條凳,半夜翻身掉地上了怎麼辦?”陳嶽哈哈一笑,“剛纔逗你的,趕了整整一天路,大家都累了,誰還有心情晚上聊天啊,肯定都要趕着睡覺補精神了。”
易長安暗鬆了一口氣,微嗔了陳嶽一眼,提着包裹去隔壁了。
陳嶽連忙搶上一步,奪過她手中的包裹自己拿着,先進了房間把東西安置好,又把這邊的臥具搬了過去。
把幾條條凳並排放好,鋪了牀棉褥墊子,就是一張簡易的牀了。陳嶽長腿一伸睡了上去,一牀薄被蓋了,眼睛就閉上了:“忙了這半宿了,明天還要趕路,趕緊睡了吧。”
和陳嶽同房,易長安也顧不得那藥油還沒有抹了,輕輕“嗯”了一聲,吹熄了牀頭矮櫃上的蠟燭,放下牀帳後坐在除了外衫,穿着中衣睡下了。
房間裡很快就靜了下來,聽着陳嶽悠長而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已經睡熟了,易長安有些緊張的心情也緩緩放鬆下來,沒過幾息,也睡了過去。
小半晌之後,睡在條凳上的陳嶽卻突然一動,悄無聲息地起身走了過來。
輕輕撩開牀帳,陳嶽慢慢在牀沿上坐了下來。易長安今天學騎馬已經消耗了大量體能,這會兒睡得很沉,睡姿並不像她說的那樣不老實,而很安靜地窩在被窩裡,看起來乖巧極了。
如今已經是同房而眠了,共枕還會遠嗎?陳嶽無聲地笑了笑,慢慢俯在她額頭印了一吻:“長安,做個好夢。”這才重新睡回了自己的條凳上,這一回卻是很快就睡了過去,夢中似乎還摟着那個溫軟的人兒,一路疾馳,永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