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念頭剛從腦海中閃過,素嬈已然走到他身邊,抓住他一隻手往外走,“過來陪我坐會。”
言韞最初的愣怔後,順從的跟着她。
兩人走到楠木長廊邊上,素嬈直接席地一坐,雙腳懸空,扭頭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就坐這兒,陪我吹吹風。”
“地上涼,我去拿個墊子給你。”
言韞剛要轉身,手腕就被人抓住,素嬈對他笑道:“用不着那些,你陪着我就好。”
拗不過她,言韞撩袍在她身側坐下。
素嬈朝兩邊看了眼,“總覺得缺了些什麼……對了,這麼好的夜色,沒有酒怎麼行?”
“竹晏!”
她提氣朝院外喊道,“給我拿兩罈好酒來。”
院外立即有人應聲,言韞擡頭看了眼黑漆漆的夜幕,嗯,夜色確實挺好,難爲她能找到這個理由。
作爲王府裡唯一的主子。
言韞滴酒不沾,但出於禮節和慣例,府庫中還是收藏着些名酒佳釀,以備不時之需。
在暗影離開前,他淡聲吩咐:“去把秋月白取來。”
話音不高,足夠讓外面聽得清楚。
酒很快送來,還貼心的拿了兩個玉盞,素嬈拔掉塞子,倒滿兩杯酒,然後笑吟吟的遞給他一杯。
言韞未接,素嬈就凝定的看着他,也不收回。
他眸中暗意流淌,倏地笑了:“鴻門宴?”
“是啊。”
素嬈誠摯的點頭,將杯子往前一送:“那你還要喝嗎?”
默了須臾,言韞接過玉盞與她輕碰,仰頭一飲而盡。
“再來?”
“嗯。”
素嬈倒酒,言韞來者不拒,須臾的功夫兩人就喝了七八盞,他清明幽邃的眸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蒙上了一層薄霧,逐漸渙散失神。
一陣風吹過,他緩緩靠在她身上。
腦袋抵着她的鬢角,手指悄然爬上她的袖子,摩挲兩下,然後攥緊,做完這些,如釋重負的泄了口氣。
“言鶴卿……”
素嬈略略挺直脊背,好讓他靠的舒服些,她輕喚了聲,兩息後,聽到他輕嗯了聲,低啞道:“我在這兒呢。”
“頭暈嗎?”
她問。
那額頭抵着她,蹭了下,略有些委屈:“暈……”
“過來,我摸摸。”
素嬈話落,他軟着身子,往她跟前挪了挪,直到兩人親密無間的貼在一起。
“我是說把額頭伸過來,我摸摸。”
素嬈好笑的垂眸看他,言韞凝滯的目光轉了下,好一會反應過來,擡起頭朝她湊近。
一隻手猝不及防的撫上她後頸,阻止她下意識的避退。
然後,他的額頭貼着她的。
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酒香隨着呼吸逐漸交織在一起,靜坐不動,素嬈剎那的失神後很快恢復平靜,“言韞,你這是幹什麼?”
“摸摸……”
言韞閉着眼,含糊不清道:“要這樣摸……”
素嬈要不是知道他此刻已經醉了,定會以爲他是故意的,相比這個,她此刻更在意其他的問題:“你額頭怎麼這麼涼?”
“喝酒,就這樣。”
言韞慢悠悠的回道。
倒是有這種一喝酒就臉白髮冷的人,素嬈看他沒有其他異樣,遂坐直身子,扶着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就這樣,別動了。”
言韞整個人掛着她,低低的‘嗯’了一聲,聲音帶着幾分醉酒的沙啞和含糊,之後果然乖巧的不再挪動。
“你明知道我別有用心,那爲什麼還要喝?”
她輕聲問道。
等了會,一人咕噥了聲:“不喝……你會失望。”
就因爲不想她失望,所以明知酒醉後不受控制,還是想讓她稱心如意?
素嬈脣畔勾起抹苦笑,“言鶴卿,你這樣顯得我很壞。”
“我喜歡。“
言韞閉着眼,身子沒動,手卻穿過她的胳膊,抱住她,喃喃重複:“我喜歡的……”
“喜歡什麼?”
“你。”
他聲音很輕很淡,一陣風都能將其吹散,但偏偏落在素嬈耳中,振聾發聵,她眉眼含笑,“嗯,我知道。”
素嬈擡指捻着他略微凌亂的髮絲,一點一點整理好,“夜還長,不如你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吧?”
“小時候……”
聲音斷斷續續,“你不喜歡的。”
“爲什麼這麼說?”
“……無趣。”
他好似有些可憐的頓了下,補充道:“很無趣。”
“不會的,我想知道。”
素嬈柔聲哄道,言韞往她身上又靠了靠,直到兩人毫無縫隙,這才滿意的停下動作,一邊閉着眼休息,一邊含糊道:“小時候……就,習字,看書,練劍……習字,看書,練劍……”
“一天過去,一天又來。”
“天天這樣。”
話落,久久無聲。
素嬈僵硬問道:“這就完了?”
“嗯。”
肩頭的人有氣無力的應了聲,應得很是認真。
素嬈嘴角微抽,還真是無趣啊,照他這樣說,還忘了兩件事……吃飯和睡覺。
“你在老宅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她試探問道。
這次言韞沉默的時間更長了些,“一直這樣的,在老宅,在王府……一直都是這樣的。”
“你在老宅時也是一個人?”
“嗯。”
聽了這個回答,素嬈第一次有了衝動想問他一句‘那你爹孃呢’,話在她舌尖滾了滾,不等她問,他就繼續嘟囔道:“牆很高,院子很大,我怎麼都找不到……”
“找不到我爹孃。”
素嬈心底一陣酸澀,“沒人照顧你嗎?”
“有啊,乳孃,還有好多人……後來,他們都死了……”
言韞說到這兒停頓了下,院中靜悄悄的,偶爾傳來陣樹葉經風的沙沙聲,被風一吹,他好像精神了些,緩緩睜眼擡頭。
薄霧散開,素嬈看到了一雙失焦的眼。
縱然是喝醉了,經年日久,她還是感受到他深埋的痛楚和絕望,素嬈知道有些話在清醒時,言韞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
他明知有異還是接了酒,默許縱容了她的‘越矩’。
她知道,只要她問,他便會回答。
那些隱藏在那座高宅裡的秘密,淵政王夫婦的冷漠,他的舊疾與隱傷,這一切的一切都會找到答案。
可當她對上這雙眼睛的時候,一股難言的卑劣感將她淹沒。
她險些……
將他再次撕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