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抹天光透過窗灑在紫檀木雕夔龍紋五屏羅漢牀上,言韞眼睫顫動了下,緩緩睜開。
熟悉的陳設和幽香使得他略昏沉的頭腦逐漸清明。
是他的臥房。
他再度闔眼,骨感纖細的手指按在眉心處輕揉,試圖緩解眼中的乾澀酸楚,“來人。”
話剛出口,牀邊傳來聲嚶嚀,在這幽靜冷情的房中格外突兀。
尚帶着幾分初醒的倦懶和沙啞。
“你醒了?”
言韞猝然睜眼望去,原本趴在牀邊的人兒打着哈欠坐起身,扶着脖子扭了扭,骨頭髮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逐漸舒展開來。
“你怎麼……”
言韞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宿醉導致的遲鈍反應使他難得露出幾分恍惚和錯愕。
比起他,素嬈顯得分外從容,接過他的話:“怎麼在這兒是吧……你往下看看……”
言韞依言垂眸,視線順着月白色蜀錦吉祥紋的薄被延展到牀邊,就見到他一手緊抓着她的手腕,那瓷白細膩的肌膚甚至微微有些泛紅。
他後知後覺的鬆開,蹙眉暗惱,“弄疼你了嗎?”
“不疼,一會就消退了。”
素嬈動了動發麻的手臂,詫異看他:“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昨晚……”
言韞扶額坐起身,屈腿支着手肘,袖袍滑落,露出半截骨感勻稱的手臂,垂眸思索半響,緩緩搖頭:“我只記得喝了兩盞秋月白,之後的事情……全無印象了。”
果然。
“你醉的還真徹底。”
素嬈勾起抹狡黠的笑,傾身湊近他,似蠱惑似玩笑的道:“言鶴卿,那你想不想知道昨晚你都幹了些什麼?”
她眸光灼灼,明晃晃的寫着幾個大字。
不懷好意。
言韞思緒遲滯的像是塞了塊木頭在腦子裡,愕然中不自覺的輕挑眉峰,側目看她,“什麼?”
“你說喜歡我,要天天陪我喝酒,去抓魚給我吃……”
“還說要種滿院子的海棠花,嫌那些竹子和古鬆礙眼,非要把人家給拔了,雖然我竭力阻止,但是……”
素嬈一揮袖,勁風將窗戶掀開,露出那院子裡被攔腰劈斷的老樹,斷裂的枝幹和葉子顯然被清理過,沒留下任何痕跡。
唯獨那半人高的禿樹樁子提醒着昨晚發生的‘慘劇’。
言韞看着那兩人環抱的樹幹陷入了沉思。
然而這還沒完……
“你還準備在王府裡專門挖個酒窖,然後拆了西南角的一座閣樓……”
“棲遲去攔你,被你一腳從屋頂踹了下去,十多個影刺都沒擋得住你。”
“……”
聽完那些荒誕行跡,言韞額角青筋直跳。
他緩了好半天才勉強問道:“那,除了這些呢?”
“這些還不夠嗎?你還想幹什麼?”
素嬈直勾勾的看他。
言韞垂下手,眸光幽幽凝視着她,似是審視,似是探究,但見她面不改色,全無異常,又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
神色複雜莫名。
“快別愣着了。”
素嬈沒看到他懊惱悔愧的模樣,頓覺無趣,撐着牀沿站起身來,“時辰不早了,該起身收拾,去衙門當值了。”
她轉身朝外走。
幾乎快走到門邊時,身後傳來一道喑啞的問話:“爲什麼改主意了?”
一句話沒頭沒尾,素嬈卻是聽懂了。
她手剛擡起,又輕輕垂下。
靜立片刻後,低笑一聲:“我怎麼能趁人之危呢?那多過分,萬一你生我氣,我可哄不好你。”
“不會。”
“不會生氣?”
“嗯。”
屋內靜寂,唯有兩人輕淺的呼吸聲,素嬈感覺心尖顫粟了下,酥麻中又藏着些酸楚,始終沒有回頭,喃喃道:“你啊,就是這樣,讓我想做些壞事都不忍心。”
“別太縱容我,言韞。”
她含着笑,聲音渺然,捉摸不定:“我本來就不是個很擅長拿捏分寸感的人……”
她沒告訴他昨夜醉酒後。
他那空洞茫然的眼神夾着火星,烙在她心底,好似要將皮肉都融燒,只那一眼,她就後悔了。
後悔到一見他醒來就湊上去,討巧賣乖,插科打諢,順便再有意無意的炫耀着:你看,我沒有越界。
就這樣心照不宣的揭過去。
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一如既往。
長久的沉默中,言韞起身離榻,朝她走來,一步一步聲音極淺,卻好似踩在了她的心尖上,令她渾身不自覺的崩緊。
兩隻手臂從背後環抱住她。
逐漸箍緊。
言韞下頜抵着她的腦袋,將她整個人圈在懷中,似是無奈的嘆了口氣,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素泠泠,你平常不是膽子很大嗎?怎麼一到這種時候就想往後縮?”
“你當真不知道我接那盞酒是什麼意思?”
隔着兩人的衣衫,素嬈依舊能感受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他的氣息包裹着她,無處不在。
在這樣無聲的安撫中,她逐漸鬆懈下來。
抿直的脣線輕輕一扯。
“知道。”
“你真知道的話,就不會與我說這些。”
言韞胸膛起伏,深吸口氣,然後緩緩鬆開她,手從她鬢邊穿過,將房門打開。
“你走吧。”
他話風轉的太快,以至於素嬈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推出了房間,身後的門毫不留情的再度關上。
素嬈:“……”
她轉身盯着那房門,輕眨了下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祖宗好像不高興。
有嗎?
應該是有的吧?
她不確定的撓了撓耳根,小聲對裡面喚道:“言韞,言鶴卿,言大公子……”
裡面傳來陣椅子挪動的聲音。
“素泠泠,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言韞說完這句後,不論她再說什麼,他都不再出聲,素嬈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是沒明白她應該想清楚什麼。
到底是那句話惹了祖宗不高興?
眼看着時辰到了,她只能懷揣着疑惑先行離開王府,把人送走後,竹晏、棲遲和鏡臣他們站成一排立在止墨院外,若有所思。
“昨晚還好好的,怎麼一大清早就鬧得不歡而散?”
棲遲表示不解。
鏡臣攏袖站着,一派高深莫測的神情,“竹晏你覺得呢?”
“我也說不上來。”
不知前因後果,這次竹晏確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癟嘴道:“這兩人也不是能吵得起來的性子啊,難道一夜過去,轉性了?”
“還是說……夜裡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