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賈一行人已經走了很久,楊楓依然癡癡地坐在大石上發呆。
怎麼辦?他的腦子似乎僵化了,成了一團漿糊。慢慢地,他開始逐漸捋清思路,自己現在身處戰國時代,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如今要作的,就是面對現實,決定自己如何在這個書本上非常熟悉,而在現實生活中完全陌生的時代生存下去。
或許可以等張成的時空機器再把自己“攝”回去?不可能。他馬上否決了自己的幻想。縱然老天開眼,張成有能力再發明一臺時空機,並且帶着時空機回戰國時代來接自己,那也得除非他準確地“降落”在自己當時身處的那個時間點上。哪怕只有一天的誤差,也意味着兩人永無碰頭的機會。從時間差上看,兩千年和一天本質完全一樣,就象靜立於一條不斷向前運轉的傳送帶上的兩個人,如果不是並肩站在一起,那麼這兩人也將永遠不可能改變他們之間的距離了。
“我將永遠成爲這個時代的一份子了。”楊楓絕望地想,“對於二十一世紀而言,我已經是個死人了。我爲什麼鬼迷心竅地去看什麼狗屁時空穿梭機,怎麼那個杯子就那麼巧地放到了按鈕上。沒事說什麼要回戰國時代,一語成讖,一語成讖啊。他媽的,時空機是我自己哭着喊着要去看的,杯子是我放的,就連那個時間地點也是我親手輸進去的,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跳完還自己埋,自行提供自掘墳墓的全套服務。”楊楓恨恨地一拳砸在石頭上,“嗷”,手上一陣劇痛,讓他從渾渾噩噩的自艾自怨裡清醒了不少。
深深吸了口氣,他竭力平復下紛亂的心境。
“乾脆到邯鄲把嬴政母子護送回咸陽,走項少龍的尋秦之路。”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不!”另一個聲音響起,“項少龍的路決不能走,他一直都跟着既定的歷史軌跡亦步亦趨,即便心愛的人一個個死去,即便明知某些事將妨害中國歷史的發展進步,他也不敢稍越雷池一步。最後,眼看着秦始皇朝着暴君方向發展,他卻不管不顧地一拍屁股,帶着自己的人溜到草原上隱居。要是讓我象鴕鳥一樣,還不如現在就躲在鳳凰山上隱居呢。”
隱居?楊楓自嘲地笑了,“聞鳳吹於洛浦,值薪歌於延瀨”般的詩意生活只存在於書本上,真要躲在山裡,過那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沒有書籍,沒有狐朋狗友的日子,不半年準得憋瘋。
何去何從。楊楓用力晃了晃腦袋,握緊拳頭,猛地站了起來。
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就在於不斷地創造。
不同於二十一世紀,每個人都只能在自己平凡的崗位上機械地工作,再發光發熱也不過是一顆螺絲釘,戰國是英才輩出,高山仰止的黃金時代,無論思想界哲人,軍事領域名將,還是文學領域才子,商界巨擎,乃至說客辯士,遊俠刺客,都粉墨登場,在這個舞臺上盡展所長。只要有才能,就能大顯身手。
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既然上天陰差陽錯地給了我這個機會,比當代人多了兩千兩百年曆史文化知識的我爲什麼不志存高遠,開創一番事業?楊楓的眼裡閃着光,目光漸漸堅定。
正是少年輕狂的他,膽大,愛冒險,喜歡各種新鮮的刺激,甚至還有些叛逆。一旦下了決心,便開始認真考慮自己今後應該如何作爲。
天下必須早日大一統,使飽受戰亂之苦的民衆儘早擺脫苦難的生活,這個大前提可不能變,不然胡搞瞎搞的不就成歷史的罪人了。入秦,無疑是實現這個目標最順理成章、最便捷的道路。但是,秦國的統一,當真就是蒼生之福,中國之福嗎?
七雄中,秦人最是殘暴,每次征戰都伴隨着大規模的屠戮。大秦主義嚴重到了奪取重要都邑,往往驅出原來居民或令秦人遷入雜居,秦人與非秦人是被嚴格區別對待的。秦始皇雄才大略,卻同樣驕奢暴虐,雖然統一中國,作出巨大的歷史貢獻,但修長城,修直道,建阿房宮,鑄金人,造皇陵,在天下百姓最需要休養生息之時施行種種暴政,令民衆之苦尤甚於七國征戰之時。經歷兩代秦君的涸澤而漁,秦末農民大起義,楚漢相爭,社會經濟遭到嚴重破壞,乃至在漢文帝初年,皇帝出行,車駕甚至連四匹同色的馬都湊不齊,民衆生活的困窘可想而知。
最嚴重的是,匈奴,乘着戰國後期及秦末這兩次中原內亂,徹底坐大,成爲中國北方的心腹大患。此後的兩千年來,以長城爲界,分隔了漢民族的農耕文明和草原的遊牧文化。覬覦中原繁富的遊牧民族屢屢南侵,從匈奴起,鮮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當強大的漢民族擊潰一個南侵的遊牧民族,草原出現真空狀態,又將有一個新的民族崛起,強大後再度南侵,周而復始,構成了中華民族的歷史命運。
幫助秦國實現統一,中國的這一歷史宿命可能就將無法改變。何況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五,無法象項少龍那樣憑身板假冒有秦人血統,當真入秦,恐怕一門心思就得花在和軍方那些保守自負傢伙的周旋上,再想想秦始皇翻臉無情的暴厲手段,楊楓可真有點不寒而慄了,再怎麼說,文種、商鞅、韓信也是當不得的。
可除了秦國,又有哪個國家有統一的實力?韓燕積弱;齊國尚空談,軍隊據荀子《議兵篇》所說,是隻能“事小敵”的“亡國之兵”;楚人奢靡失政;魏國四面受敵,在秦國不斷東進蠶食下,早已無險可守,只能遷都避秦鋒芒,“可惜信陵君並非魏王”,楊楓悻悻地想道。
趙國?民風強悍,士卒善戰,名將迭出,原有與強秦一拼之力,奈何上有昏君,下有權奸,長平之戰又被空談家趙括斷送四十五萬大軍。此時的趙國,別說統一,自保都成問題。
只可惜廉頗、李牧了。一念及此,想得頭都大了的楊楓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要知道當年讀戰國這段歷史時,李牧、樂毅可是他最佩服的兩位戰國名將。如今既然到了戰國時代,不如先去代郡見見李牧。或者還可以在統一合併匈奴各部族的冒頓單于出世前,幫助李牧打擊重創尚未強盛壯大起來的匈奴,令匈奴的自強胎死腹中,爲以後的中國減輕甚至消除北方隱患。憑着熟諳漢朝對匈奴作戰的歷史,後世史學界對戰爭得失成敗的歸納分析,自己的出現,簡直稱得上是匈奴人的噩夢。更何況,自己還掌握有軍事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幾種“新式”武器,例如南北朝時方始出現的馬鐙、利於騎兵砍劈的馬刀······如此也不枉回古戰國走這一遭。想到這兒,楊楓不由得意一笑。他並沒有料到,這個看似不經意的決定,改變了整個歷史的進程走向。
剛興奮了一會,他的眉頭又糾結在了一起。此去代郡,千里迢迢,除了幾張人民幣,自己“身無分文”,難不成要沿路乞討?皺着眉一籌莫展,手卻在身上無意識地摸索。驀的,一手摸到了胸前掛的玉觀音墜。這是離家外出上大學,臨行前母親親手爲他掛上的,可以說,玉墜是父母留給身處異時空的他的唯一紀念,難道非得要變賣浸潤着母親的慈愛關切的墜兒嗎?
想到與慈愛的父母從此天人永隔,一種生離死別的傷痛襲滿了心頭,楊楓死死攥住玉觀音墜,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