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咔嚓

“好累, 你們老闆也不好糊弄。”秦慎打開車門坐進主駕駛,扭頭跟李輕舟說,“後車廂有水, 給我拿一瓶。”

說完, 驅車準備離開。

李輕舟默不作聲, 擡着眸子看了秦慎一會兒, 拿了瓶礦泉水遞了過去。

“幫我擰開唄。”秦慎目不斜視, 開出地下車庫。

李輕舟垂下眼睛,擰開了。

秦慎喝了水,得了便宜賣乖:“怎麼這就不高興啊?跟我說說, 哪不滿意,你跟陸海洋在一塊的時候就不伺候他?”

陸海洋爲人懶散, 廣爲流傳。

“他不一樣。”李輕舟冷冷地說, “我和你, 不叫在一塊。”

“雛鳥情節,偏執症。”秦慎不以爲然地聳聳肩, 他始終不認爲李輕舟堅持跟陸海洋在一起是什麼好主意。

人的痛苦,往往在於追求不能得到的東西。

你一個情感障礙,連對父母都沒有感情,還想得到一份真愛,說白了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個性質。

“小舟, 我再跟你強調一遍, 雖然你演技好, 但是假的東西始終是假的。你自己不走出來, 等着陸海洋走進去, 這不行,何況他現在也不回頭, 對吧?”

李輕舟不說話,他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卻分明已經動容。

“我呢,叫你做事情,不是因爲我做不了,不是我個人想爲難你,更不是爲了看你的臉色。只是你現在要做個有道德的人,有道德的人怎麼會爲人遞瓶水還要拉下個臉呢?”秦慎理直氣壯,歸根結底,叫你幫我一把都是爲了你好。

李輕舟說:“我沒有看見他。”

“總會看見的,你急什麼,你們的圈子太小。”秦慎不急不緩地打着方向盤,“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追人也是要做足準備的。”

要做的事情很多,準備最一個有道德的人,按照秦慎的理論,最重要的無非是:孝悌。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者,仁之本也。”橫穿了大半個城市,一路把人送到別墅門口,秦老師內心感慨着香港資本家的壕,表面微笑叮囑,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祝你度過美好的一晚,後天機場見哦。”

李輕舟沒理他,結果下車前秦慎一直用期待和鼓勵地眼睛死死盯着他看,李輕舟才反應過來,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好。”

秦慎滿意地驅車走了,回隔壁的大學教職工宿舍。一切順利,以秦老師之所見,精神分裂和心理障礙都不是問題,古往今來,只要理性尚存,一切都可解決。

這幢別墅是李父二十年前置辦的,李輕舟三四歲的時候,一家便住在這裡。對於這些他早就沒印象了,只是父母都很感慨。

李輕舟回來了,李父這時正手持着一把大剪刀,趁着夕陽,房外的綠籬修剪了一半。他耐心等李輕舟走過來,琢磨了一句,“回來了?”

這是句廢話,但是李輕舟還是應了一聲。

眼看着兒子要進屋,李父略作猶豫,還是說出了口,“小舟……你,要不要過來一起,幫幫我?”他揚起戴着手套的手,還持着碩大的剪刀。

李輕舟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心裡清楚這些都是秦慎的指示,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李父笑了,顯然是鬆了口氣,道:“手套在桌上,你問你媽要,換個鞋,現在蟲子挺多的。”

“好。”

李輕舟轉身進了屋,陳芸正在廚房裡忙活。她是大音樂家,四十年多年來,這雙手就沒做過菜餚羹湯,就只在廚房裡洗一些菜,細細切好,等着另一位家長修剪完灌木叢回來下鍋。

陳芸站在玄關爲李輕舟找套鞋,一邊忍不住埋怨了李父,揚起了聲音:“你自己多少年沒幹過活了,整天養尊處優,還叫兒子來幫你。”

李父笑笑,埋頭修剪枝葉。

李輕舟想了想,忽然低聲道:“沒事。”

他過去幫父親的忙,大剪刀只有一把,當爸爸的也不客氣,直接交到了兒子手裡。陳芸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父子倆站在一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忽然就涌上酸楚,低頭回了廚房。

“那個時候你剛學會走路,我和你媽感情還很好,自己的家,也不請傭人,這麼大的房子就我們倆人打理。”

李輕舟聽着就擡眸看一眼父親。

“你媽媽真矜貴,被油星爆到過一次就不願意做飯。那時也不覺得有問題,她不願意就不做,晚上我回來給她做吃的,她就彈琴給我聽。”

鋼琴就擺在不遠處的窗前,李父看了一眼,有些失神。

“……後來呢?”李輕舟低頭剪着亂長出來的枝葉,忽然問。

“後來我太忙了。”李父微微笑了笑,“你從來沒關心過我們離婚的原因,那時我們吵架還總是避着你,想想也是多餘。”

李輕舟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總是一個人,小時候就這樣。”

李父愣了愣,英俊的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悲傷。他方纔在追尋過往事的影子,電光火石間,才又想起了那段往事中的孩子。他太忙了,掙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怎麼可能不忙;陳芸呢,那是她最迫不及待要在鋼琴界大放光彩的時期,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全用來彈琴尚且不夠,又哪裡有時間照顧李輕舟?

他們並非不知道,只是多年來,李輕舟患有精神障礙,對他們的漠不關心的事實使他們心安理得地忽視了一切。

況且李輕舟從不開口問他們多說什麼。

只是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逃避責任的理由。

“爸爸對不起你。”

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李輕舟轉過頭去,站在自己身後的父親喪氣而失落,彷彿成了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對我很好。”李輕舟說,“我知道。”

其實他都知道,他只是不想做出迴應。

就像秦慎第一天來到他面前說的一樣,“其實你可以改變自己,只是你自己不想成爲他們要你成爲的人。”秦老師說的很自信,“你拒絕催眠,不過就是因爲內心拒絕真正被改變罷了。”

他是不想改變自己啊。

起初他只是一個人久了,有些淡漠,後來就成了一個奇怪的人,一個躲在自己世界裡的人。

他的父母對他很好,但是又怎樣,他們還是讓他一個人了。金錢或者名譽,破碎的感情,都可以超過對親身骨肉的重視。哪怕是楚新雪也一樣,他救了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孩,與她分享自己的一切,這個女孩卻還是註定要因爲心中所愛而離開他。

沒有人真正在乎他,包括陸海洋。

呵呵,那又有誰值得他走出來呢?

咔嚓。

冰冷的血又流回了緩慢跳動的心臟,依然沒有人知道他想什麼,誰都不可以,真可憐。

“以後,我和你媽,放下工作,多用一些時間陪你,好嗎?”李父提議。

“不用。”

“小舟……”

“接下來還有工作。”李輕舟修剪完最後的綠籬,淡淡道:“我自己可以。”

晚飯李輕舟幫着炒了兩個菜,這也是秦慎要求的孝悌之道。李父和陳芸不是第一次吃了,但看得出李輕舟情緒好了一些,心裡也都高興。

他們早已習慣李輕舟的冷淡和拒絕,因此一點點主動都能讓他們覺得高興。

飯後,他甚至自行交代:“電影節回來之後,重新開機。”

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哪怕是繼續做電影明星,也比整天不死不活當木頭人好。陸海洋那邊手術恢復也不錯,李父和陳芸甚至有了生活放晴的預感。

這種樂觀,一直持續到了李輕舟參加電影節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