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規劃

衛遜被李輕舟的簡單粗暴弄傻了, 眼珠子差點掉出來,腦子裡想的全是什麼鬼什麼鬼,死了死了, 卻沒想到對面的海倫眨眨眼睛, 忍不住笑了出來, 坦率大方地說:“真的嗎?我也很喜歡衛導演呢!”

衛遜腦子有點暈, 如同撞上了桃花, 砰地一下,世界變成了粉紅色,轉眼就把李輕舟說準備下一條拋在了腦後。

從此, 《一盎司月光》裡多了一對情侶,羨煞劇組內一幫來自國內的單身狗, 紛紛哀呼外國美妞都沒啦, 這個電影沒法拍了!

當然, 電影不僅在拍,而且以更勝過去的強度在推進。

李輕舟既是導演又是主演, 等到了電影后期,個人戲幾乎能佔去劇本的一半,劇中男主角的狀態一直處於一種疾病與寂寞交加的狀態,並在這種狀態下以全部心血作畫,最終無聲無息死在了一個郊外小畫室之中。僅憑化妝無法自然表現種種病態孤苦, 意味着李輕舟必須刻意苛待自己的身體——這也是當初陸海洋一時不想讓李輕舟參演的最大原因。

劇組內所有工作人員幾乎都覺得, 跟着陸導拍片是下地獄, 跟着李輕舟拍片則是下十八層地獄;跟着陸海洋還可以吐糟種種艱辛, 跟着李輕舟則無話可說——畢竟在這十八層地獄裡受苦最多的, 還是導演本人。

他親自過目每一臺攝像機拍攝下的每一個分鏡頭,即使是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BUG, 也可以推翻重拍。

越來越多的人發現李輕舟戲內戲外其實成了一個人,只是戲內的陳思昂專注於油畫,而戲外的李輕舟專注於電影。

其中有一場戲,是男主角陳思昂強忍着顫抖的手,壓制住胸腔內的咳嗽,死死盯着畫板想要繼續上色,李輕舟爲了達到這幕戲的效果,整整兩天不吃飯,一天不喝水,以捕捉陳思昂後期的狀態。

黃飲冰先生是陸海洋特邀的藝術指導,此次《一盎司月光》重新開機,李輕舟親自邀請黃飲冰爲電影把關。這位國寶級的畫家曾經在布魯塞爾的皇家學院學習油畫,出人意料的是,黃飲冰在教堂中觀看了一天李輕舟的拍攝後,很認真地詢問李輕舟,是否有去油畫學院深造的打算,他可以代爲引薦幾家世界頂級學府。

通常在電影的拍攝過程中,彈奏樂器和繪畫就如同武術一樣,需要專業人士做替身,代爲表演。李輕舟實屬異數——從未用過替身,大部分人都以爲他只是沒用過武替,而真正的情況是,他的的確確沒有用過任何替身。

事實上,每一個優秀的導演都在儘量避免使用替身——假的就是假的,裝得再真,也總有修飾的馬腳在。

《一盎司月光》也是如此,電影后期的油畫,在拍攝過程中,都是由李輕舟自己來完成繪畫的這一過程的。

其表現甚至驚豔了黃飲冰,李輕舟的藝術底蘊,讓黃老先生只能在有限的,需要完美專業修養的地方提出幾個意見。

“真的不考慮嗎?坦白說,我不介意承認,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孩子。”黃飲冰在比利時停留了兩天,臨走之前再次問李輕舟。

李輕舟只是搖了搖頭。

黃老先生也不死心,實在捨不得這樣的苗子:“或許下次你可以來我的工作室看看,在上海。我倒有兩個忘年交的小朋友,我們可以交換一些想法,關於繪畫,好嗎?”

李輕舟想起當時陸海洋去上海請這位特別藝術指導,碰到了樓晏,回來之後,他發了一大通火,那時陸海洋伏低做小地向他保證,兩人鬧了一通,又去見了家長。

那些日子真好,像做夢。現在呢,現在怎麼會這樣了?

李輕舟送走黃飲冰,答應後者等有空了,會去上海探望他一趟。當然,最大的考量不是被黃飲冰打動了,而是電影的後期仍是需要這位異數知道哦的存在。

劇組在布魯塞爾停留了半個多月,隨後調整兩天,趕赴英國繼續拍攝。倫敦是劇組停留時間最長的一個城市,也是男主角在國外的最初落腳點以及入門油畫的地方,同時還是女主角的家鄉。

轉眼到了十月。

秦慎八月底便回了學校報到,傳道授業究竟纔是他的正職,沒法跟着李輕舟出來拍戲。不過秦老師對經紀人的角色也很是上心,國慶長假前兩天,便急匆匆往倫敦飛,爲了“看看我們家小舟”。

在機場,沒想到有了一次不期而至的狹路相逢——秦老師和段沉頗有緣分,又撞上了。

秦慎爲人開朗,見到了熟人就會變得有些跳脫,笑嘻嘻湊上去打招呼,問段總啊,好久不見,您這是上哪去呀?

段沉沒藏住手裡的機票,被秦慎瞄見了,只好道:“我們家那個在慕尼黑訓練。”

秦慎嘖嘖了一聲,挑眉,作爲一個一日最少翻三份報紙的文化人,他一臉你唬誰呢的表情:“十月啊,中國網球的黃金月。”

陸東旭明天就在北京打中國網球公開賽了,公開賽收幕後次日,就得去上海打大師賽,在遙遠的慕尼黑訓練這種話只能騙騙鬼了。

段沉尷尬,稍稍看點新聞的都能知道他在說謊。

秦慎饒有趣味:“莫非在外面……段總還有人?”據他所知的,段沉和陸東旭可是模範夫夫,陸東旭一年也就十月的兩場賽事是在國內的,段沉這種時候往國外飛,以這兩人的恩愛程度,堪稱不可思議。

段沉呵呵道:“怎麼可能。”

“也是,陸東旭滿足誰不夠啊。”秦慎點點頭,口吻隨意,“所以段總您是去看陸海洋?”

段沉:“……”

秦慎露出了一個瞭然地眼神。

段沉尷尬,爲什麼每次面對秦慎,他都好像輕輕鬆鬆就把自己給賣了啊?

秦慎拍拍段沉的肩膀,揚了揚自己的登機牌:“沒事啦,不出意外的話,我是不會告訴我們家小舟的。”他語氣一轉,深沉地嘆氣,“即使他是這麼的想他……你見到了陸海洋,記得勸勸他,小舟最近拍片子可苦啦。”

“……”段沉抽抽嘴角,“好的。”

段沉下了飛機,就輕車熟路往陸東旭在慕尼黑的家,如今陸海洋居住的地方趕去。

話說陸海洋自從來到了慕尼黑,便安心在陸東旭的家中住了下來。大部分時間他是一個人住在這裡,陸東旭畢竟需要比賽和訓練,一個月多來,停留在慕尼黑的時間沒超過十天,這還是爭取的結果。

房子位於一箇中高檔的別墅小區內,各種周邊設施齊全,出了小區步行十分鐘,可以到達公園、藝術館、以及一家不錯的電影院。陸海洋現在接受化療的醫院,離小區也只有十五分鐘的車程。

段沉到的時候正是傍晚,餓得前胸貼後背,陸海洋帶着一頂毛線帽,穿着休閒服,站在小別墅前的草坪前,正在澆水,也是輕鬆愉悅的樣子。見到段沉,就很高興地打個招呼:“喲,來了啊。”

段沉從計程車上搬下行李,陸海洋在旁邊看着,沒有插手的意思。段沉被他那沒心沒肺的樣子弄得冒火,心想老子也是夠了,放着男朋友不陪過來陪你這個男性朋友,搬了行李,又去冰箱裡找吃的。

“兩片面包……陸海洋你這日子是怎麼過的?”冰箱裡空空蕩蕩,這下段沉是真生氣了,認準陸海洋是懶病犯了!

“好好吃飯,吃什麼麪包。”陸海洋淡定,澆完了水,進廚房洗手:“不過喝的是沒了,等會兒吃了晚飯,一起去趟超市吧。”

段沉叼着麪包,走到陸海洋身邊,一把揭了他的帽子:“……真的沒頭髮了。”

陸海洋很隨意:“化療嘛。”

“現在進行到哪一步了?”段沉語氣變正經了很多,有點像家長了。

“不是說了嗎?還是剛結束兩個療程啊。過兩天再去檢查檢查,醫生說我情況很好,最多也就是再兩個療程的事情了。”

段沉鬆了口氣,“那就好,叔叔阿姨都擔心你。”

陸海洋嘀咕:“天天視頻還擔心啊……沒事啦……”嘴上這麼說,心裡也是軟成一片。他還有朋友和家人,疾病固然殘酷,真的面對下來,在這些人的陪伴下,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

光明,就在眼前了啊。

段沉洗了把臉,便隨陸海洋出去吃飯。地方不遠,兩人步行過去,一路上交談了這段時間的一些事,當然少不了在機場的巧遇:“你要不要躲躲?秦慎還是幫着李輕舟的,沒準就查過來了。”

“算了,沒意思。”陸海洋說,“不過這個秦老師似乎有點意思。”

段沉瞥他一眼,覺得陸海洋的表情也有點意思,於是道:“我看過來,秦老師就是把李輕舟當成個小孩子,嗯……像輔導員對學生,雖然人家又高又帥,但是對李輕舟應該沒什麼企圖……”

陸海洋心想,聰明人哪一個會好端端對一個精神病有企圖啊。他問:“你說這些幹什麼?”

段沉裝無辜,“我隨口說說。”

走了十分鐘,餐廳也就到了。陸海洋一早說了有朋友一起,果然,在保留的位置上,有個年輕的東方女孩正在翻着菜單等人。

一見到陸海洋,女孩立刻露出燦爛笑容,向兩人揮手。

上了餐桌,陸海洋正式爲兩人介紹:“這是我的朋友,段沉,段沉,這是我在這裡認識的朋友,嗯,你可以叫她娜娜。”

娜娜是慕尼黑大學的醫學院研究生,主要的研究方向是腫瘤生物。雖然是同胞,娜娜卻已經隨父母移了民,日後打算在這裡發展了。

娜娜在國內唸到了高中,中文還是很好:“陸海洋第一次來醫院我就認出他啦!我看過他的電影,而且對導演更感興趣,雖然他的照片少,我還是記住了他長什麼樣子!”

段沉心想這得是真愛粉吧,“……他瘦了好多。”言下之意,認出來也不容易。

娜娜表示自己慧眼獨具:“我當時就明白那些新聞是怎麼回事了,怪不得你不拍片子了,也不出來迴應。”

陸海洋就嘿嘿笑笑。

“我的導師是陸海洋的醫生,作爲影迷,陸海洋每次過來化療我都會非常注意,他的情況您可以稍稍放心,應該可以說是非常樂觀的。”

陸海洋指指段沉:“就是他拉我去做的體檢。”

段沉一臉深藏功與名:“嗯哼。”

娜娜:“那真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娜娜活潑可愛,三個人也算交談甚歡。段沉知道陸海洋應該是特意把娜娜叫來的,好讓他放心,他在這個城市過得的確很好。

娜娜透露,保守點估計,陸海洋可以在兩個月後恢復初步的健康。

餐後上甜品。

雖然來了餐廳,陸海洋吃的還是跟另外兩個不一樣,幾乎像個佛教徒,甜品也是沒有的,只能眼巴巴看着,娜娜很過分,特地對着陸海洋吃得一臉滿足。

段沉問:“接下來打算做什麼?回國嗎?”

回國做什麼?中華美食那麼多,他能入肚吃得卻少得可憐,哎。

陸海洋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打算在國外到處走走,以前太懶,沒好好浪過。”

段沉:“……”

娜娜忽然想到了什麼,提議:“等你好了差不多也要冬天了,不如一起去阿爾卑斯山玩玩?就在山腳下,找戶人家住一段時間,過過田園生活,對身心健康非常好呢。”

陸海洋笑笑:“不錯的提議。”

段沉卻知道他和陸海洋說的不是這個,而是日後的發展規劃。不過既然陸海洋沒有真的想說的意思,段沉也就按捺下了。

其實無非也就兩條路。

繼續電影事業?

回國必將碰到李輕舟,《一盎司月光》是跳都跳不過去的,而且日後必將面對他欠着媒體的那些問題,饒不過。

那放棄電影?

這個想法不僅段沉沒有,恐怕陸海洋也沒有。太恐怖了,要一個人放棄自己終身的事業,開什麼殘酷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