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一二知人之明
方曉翎心中想着該如何向鄧肯開口,拿不定主意之下花了更多的時間踱回金塊酒店的房間。她擔心所有的人還在,剛纔沒交待一句就跑了出去顯得很失禮,幸好裡面只留下鄧肯在。
“我走了之後,你們就不打牌了?Johnny他們……沒見怪吧?”方曉翎覺得很抱歉,讓她看底牌是陳強尼他們對她很友善的舉措,這個應該花了鄧肯不少心思去策劃。而她卻因爲沃克中途離開了。
“哦,這沒什麼,我向他們解釋過了。貝克爲你向珍妮弗說了不少好話,你知道,她比較喜歡守規律的人。不過現在沒事了,相反,後來他們擔心你的朋友沃克,他沒事吧?”鄧肯的表情不慍不怒,問話時既不顯得特別關切,也看不出有任何奚落的意思。
不知怎的,方曉翎覺得一陣心虛:“我想,他可以支持得住。”她心中躊躇,不願在鄧肯面前說得沃克太不堪,輸不起這筆錢,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請求鄧肯將贏到的錢還給沃克。在牌桌上,這算是非常無理的要求。
“Johnny他們去吃飯了,臨走時交待要是你趕得回來,就叫上我們一起去。今晚如果能再約到一些老朋友,就再開牌局,你想去嗎?”
“我感到有點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本來方曉翎是理所當然會去的,既然鄧肯這樣問,那顯然是知道她有話要說了。方曉翎這樣說着,不禁連臉都緋紅起來。
鄧肯微微一笑,牽着她的手離開金塊酒店。回到住處,方曉翎躺在牀上吃了點阿斯匹靈,鄧肯問她感覺好些了沒有?
“好些了,我只是……有些擔心沃克。”方曉翎沉吟着,知道自己的心事瞞不過鄧肯。
“嗯,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鄧肯一副早有準備的樣子,他坐在牀邊,打算聽一個很長的故事。
方曉翎曾對鄧肯簡單說過沃克的事蹟,這次她詳細的將如何在地下賭場結識這個浪子般的賭徒,沃克如何在吉布森手下救過她,以及他因爲性格使然在牌桌上大起大落的經過告訴鄧肯。鄧肯聽得很專心,不時還詢問某些情景下沃克的神態動作和牌局中的決定。難得方曉翎的觀察力和記憶力足以滿足鄧肯出乎意料的好奇心,他們這一詳談轉眼就過了兩個多小時。方曉翎雖然有些奇怪鄧肯的態度,但爲了對她的要求做足鋪墊,她很樂意和鄧肯商討沃克的性格。她和沃克之間的所有事蹟幾乎都被鄧肯問得清清楚楚,直到她帶着沃克到金塊酒店和鄧肯見面爲止。
“沃克這個人,我在地下賭場也聽說過,挺有名的,幾乎每個熟客都知道。稱得上是……浪得虛名!”鄧肯想了片刻,說出這麼句中文成語來。
方曉翎一愣,隨即覺得這句四個字拆開來解釋用於形容沃克倒是妙不可言,她笑起來:“沃克是個好人,我們是朋友。他就是性格太沖動,賭性又重,以至於他的技術不錯資金卻經常被清空。去金塊酒店之前,他自以爲自己處於運氣的最高峰,又在不知道對手是誰的情況下誇下海口,卻在面對你們的時候輸了個清光。他在我面前勉強裝作毫不在意,但我知道他收到的打擊很大。我很擔心,他會在衝動之下走去借賭場高利貸的錢,然後再到牌桌上孤注一擲。他以前告誡過我不要這樣做,但這次他真的很絕望沮喪。”
鄧肯看了看錶,淡淡的說:“這樣的話,要麼你會空擔心一場,要麼,現在已經遲了。”他看着方曉翎不解的表情,用比較自信的語氣說:“要是沃克能靜下心一段時間,那麼我相信他還有理智不會這樣做。但要是他真的衝動了,不顧一切的找吸血鬼借錢,那麼他肯定片刻也等不了。如果這樣的話,我相信現在他已經借到了錢,並且很有可能已經分出了勝負。因爲急於求勝的沃克,一定會上單挑桌。”
方曉翎聽得心中打顫,她連忙撥打沃克的電話,卻發覺他沒有開機!
“既然聯繫不到他,幹嘛不弄點簡單的晚餐。要是今晚又要去救人,至少你得保持良好的狀態。”鄧肯倒不緊張,開玩笑的說。
沃克把手機關了,緩步走過牌桌大廳。這間賭場位於拉斯維加斯比較偏僻的位置,顯得比較冷清。看着在座的客人無精打采或神經兮兮的摸樣,沃克不用看牌就知道贏這些人不難,卻賺不到大錢。而且他們玩得太小,贏幾個買入都不算什麼。現在的他,沒有心情慢慢偷幾個盲注,激起對方火氣之後找機會贏他一個大的彩池,還要冒被BB的風險。他只想找個本來就衝動的對手,痛痛快快的推一把。
正當沃克想着要不要換個賭場時,漂亮的女侍應向他打招呼,告訴他那邊有個客人邀請他過去對賭。沃克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原來這賭場還有單挑桌,一個身穿黑衣服的人坐在荷官旁邊,用懶洋洋的動作向他揮手。望一眼牌桌上的籌碼,沃克知道爲什麼沒有人和他玩了,他面前堆積着的籌碼上最小面值是25元的。
走近看清楚,這兩個人都滲透着怪異。黑衣人臉色蒼白,像身體不好的有錢人,奇怪的是他臉上有幾道淺淺的刮痕,那裡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他那病態般的瘦削麪龐上最突出的是那雙挺嚇人的眼睛,他的眼珠似乎是不會轉動的,當他看着沃克走過去的時候,只是生硬的扭動着脖子。沃克有一種被他拿槍瞄準着的感覺。他身旁站着的高大的荷官比他可順眼多了,可這個紅光滿面,精力十足的人,渾不像這個賭場裡其他得過且過的同行。他外貌看似三十多歲,沃克細細觀察他鬢角有些微染色之後新長出來的白髮和眼角淺淺的皺紋才認爲,他的實際年齡比外貌至少大十年。這兩個人互換位置,外貌才符合他們的身份。
“看來你沒找到你的對手,怎麼樣,要不要坐下來和我玩兩手?”黑衣人嘴角擠出淺淺的笑容似乎在表達自己並不抱太大的期望。
這是有錢人嘲弄的眼神,沃克沉着臉拉開他對面的座位坐下,將手心裡捂得火熱的籌碼拍在桌上:“玩多大?”
黑衣人看着桌面上這個5000元的籌碼,嘲弄的神色更濃了,他說:“50/100。”他轉頭看看荷官,荷官聳聳肩,從口袋裡掏出100元遞給他。黑衣人笑笑對沃克說:“這位朋友和我打賭,他說你不會接受我的邀請,呵呵。要是你現在離開的話,我得倒貼100元給他。噢,我們拿你來開個玩笑,你不介意吧?”
“兌換籌碼給我。”沃克硬梆梆的回答。50/100意味着他只有50個盲注和麪前海量的資金對賭,他不會有多少次機會觀察這個對手的風格。但不難想象這個對手不會將他的買入放在眼裡,只要找到一個好的機會,就可以將籌碼翻倍。
荷官熟練的從黑衣人面前數了一小疊等額的籌碼給沃克,再將沃克全副身家放在黑衣人那一棟同類型的籌碼上。女侍應用小心翼翼的動作爲黑衣人倒了一杯酒,黑衣人指着沃克說:“我請這位……”他停下來望着沃克,沃克卻默不作聲,黑衣人笑笑說:“先生也飲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飄來談談的清香,雖然沒看清酒瓶上的文字,從女侍應驚奇的目光和她對酒瓶的慎重來看,這瓶酒價值不菲。沃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液體急速流過舌頭和喉嚨帶了一陣的冰涼舒適感。黑衣人說:“飲過這杯酒,我相信你就沒必要緊張了。因爲它的價值和你的這枚籌碼是等價的。”他拈起原本屬於沃克的那枚5000元籌碼。
“我本來就不緊張,發牌吧。”酒的好壞沃克分不出來,但酒勁肯定是相當足的。一股熱氣豁然冒上沃克頭頂,讓他雙頰迅速緋紅。
第一手牌沃克是小盲注和莊家,他拿到一對7,最小下注到200。有效籌碼比較淺,他只有儘量增加翻牌後的SPR值。(有效籌碼和彩池的比,這個數字越高,翻牌後就越不容易打到全下,從而令到翻牌後的動作更靈活)
黑衣人好像不需要考慮,隨意的拿起兩個500的籌碼扔向彩池。沃克甚至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看清楚底牌,他用他那佈滿血絲的眼睛盯着黑衣人,對方的神情中充滿了挑釁。沃克認爲黑衣人手裡可能是任何兩張牌,第一手牌雙方都有對子的可能性很低,只要他現在將籌碼全推出去,就會在有利的概率下將籌碼翻倍!
“這酒確實很好。”黑衣人朝荷官滿意的點點頭,他示意女侍應:“再來一杯。”
如果黑衣人沒說謊,他一定會跟注沃克的全下,對他來說,那隻不過是一杯酒而已。沃克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小疊籌碼,想着那個簡單的動作。只要推出去就可以了,他馬上就可以還錢,還能剩下不少……
一直聯繫不上沃克,方曉翎擔心也是無用。她用簡單的材料花心思爲鄧肯弄了幾道中式小菜,味道令鄧肯驚奇,正如他使用筷子的技巧讓方曉翎驚奇。溫馨的晚餐過程中,他們討論着下午的牌局。
“這麼說,那兩手牌你是故意亮牌給沃克看的?”方曉翎指的是鄧肯詐唬沃克成功和AK在河牌過牌。
“是的,我知道這樣會挑起他的情緒。他一直都打得很小心,如果不這樣做,在合適的牌面上他就不會輕易全下。”
“沃克就是這樣,經常輸錢就大吼大叫,你的戰略運用得很成功。”
“那可不然,我感覺很多時候他是在裝的。要真的讓他輕浮急躁,要麼是連續的被魚BB,要麼就是被他看不透的對手成功壓制,一直喘不過氣來。這兩種情況都不容易出現,他的技術其實已經挺好的了。”鄧肯自信滿滿的微笑着:“不是我誇口,當時我知道他看不穿我的底牌,我才故意亮牌。如果他看穿了,這樣做只會適得其反。假如沃克真的在拿着借來的錢在拼命,我認爲你不必太擔心。只要他不是又和巨鯊王較勁,我相信他很快會調整好心態認真打牌。面對着大多數普通的賭客,他的水平還是足夠應付有餘的。”
“只有一個買入,在單挑桌,運氣成分太大了。沃克也不是第一次被魚贏過。”方曉翎放下了筷子,雙手枕在飯桌上,不無擔心的將頭偏向一邊。
“那也沒辦法,和我們打牌是他自己的選擇,沒人逼他。要是他仍然不冷靜要借高利貸去賭,他也該明白自己走的是這樣一條路,願賭服輸。”
“鄧肯,他救過我。”方曉翎正色對鄧肯說,她相信鄧肯明白她的意思。
鄧肯卻避而不談:“我知道,你也救過他,你不欠他的。曉翎,我想認真的告誡你一件事:我不希望看到你和沃克走得太近。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沃克這個人,體內存在不安分的因素。如果他只是好賭成性,貪勝不知輸的魚,那他最多隻會輸光自己。但偏偏他有技術,有膽量,對打牌有很高的天賦,這種人配合愛冒險,不怕死的性格,那就相當危險。他運氣普通倒還罷了,要是特別幸運或者特別倒黴,大起大落得太多次,一個不小心,他不但會毀了自己,還會毀掉身邊的人。”
“你會相信我有識人的眼光的,對不?”鄧肯認真的問方曉翎。
方曉翎默然片刻,端起湯碗說:“湯涼了,我拿去微波爐里加熱一下。”
沃克扔掉了那對7,他很清楚黑衣人一定會跟注全下,一對7和任何兩張牌的勝率並不是那麼高,66%左右。沃克不想將自己置於這樣的境地,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要被人敲碎了後腦扔到後巷。對着這個對手,他可以爭取到更好的機會來將籌碼翻倍。
沃克很快確認自己想得沒錯,黑衣人並不擅長打德州撲克。他下注的時機和數量都不合常理,如果在滿員桌,這是一條很容易對付的魚。可惜這裡是五十倍盲注的單挑桌,黑衣人的籌碼優勢太大了,他那不合理的下注經常造成翻牌後很低的SPR值。像AK這種牌,即使他5BB起手下注,要是沃克3bet到12BB,他跟注,那麼翻牌後沃克將面對一個SPR值只有1.5的彩池。就算他什麼都沒擊中,拿着AK也只有全下的打法。所以AK不能3bet,只能直接推。AQ、AJ、KQ等都也類似,只不過勝率持續降低。沃克費盡心思去推測黑衣人的底牌,計算着自己的勝率,同時不斷的注意雙方籌碼數量的變化。他做得很不錯,黑衣人那在單挑中極具威脅性的侵略性打法並沒佔到便宜。沃克贏了不少錢,而且並沒冒太大的風險。
要是我還留着那十萬,那該有多好,我可以將這條魚面前的籌碼堆通通贏過來。每次買入兩萬,我就可以打得比現在激進得多。沃克又想起下午那兩手刻骨銘心的牌,他勉力收斂心神,看着發出的河牌,五張公共牌是:紅心5,梅花Q,方塊5,紅心4,方塊8。
沃克的底牌是一對10,這手牌在大盲注。本來他想引誘黑衣人翻牌前和他推全下,可惜他只是跟注。他現在剩餘的籌碼是彩池的兩倍左右,剛纔黑衣人跟注了轉牌,沃克這時候再次引誘黑衣人全下!是的,他有信心,一對10足夠贏他。
黑衣人舉起酒杯,發覺自己已經飲光了那瓶價值好幾萬的酒。他隨手拿起幾個籌碼塞到女侍應手裡,揮手讓她歡天喜地的走開。他指指沃克那邊問:“那裡有多少錢?”
荷官回答他,大概5000左右。黑衣人拿起那個原本屬於沃克的籌碼,嘴角又帶着一線嘲弄的笑容。
“讓我看看,你能不能把這個拿回去,喏,我全下。”
看着那個顏色鮮紅,代表着他命運的5000元,沃克的臉就像它一樣的火熱。酒氣完全涌上來了,後勁真可怕。這個黑衣人,酒量可真好,喝了那麼多杯,臉色還是那樣蒼白。剛纔沃克還充滿自信,自己一定可以跟注拿下。可現在只覺得心在劇跳不止,無法抑制的恐懼像那酒氣無孔不入的滲透着他每個毛孔。黑衣人什麼牌都有可能,有張Q或者順子只是概率問題。他真的得到了比剛纔那一對7更好的機會了嗎?要是蓋牌離開,那他還是拿着5000元,沒贏沒輸,利息可也沒賺到。
剛纔那個借錢給沃克的老大,這時候走到牌桌旁,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望着沃克。對於他來說,這手牌過後,要麼收錢,要麼收手指。
沃克手撐着桌面,戰戰巍巍的站起身,挺直了腰。他神經質的笑了出聲,指着彩池,對着所有的籌碼劃了個圈。然後指着黑衣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最多就是A高牌,我跟你!我有一對10!”
說着,沃克將他的底牌亮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