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一三咖啡豆
沃克不記得黑衣人是什麼牌,甚至乎他沒注意他到底有沒有亮牌。沃克當時只覺從未有過那麼強烈的對贏的渴望和對輸的恐懼,甚至遠遠超越了他對鄧肯的最後那手牌。他未在意過,一萬多元的彩池他贏過多少次,輸過多少次,但沒有一次讓他這樣驚心動魄。他也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像個賭徒:連續失利之後變得不在乎錢,只急切的希望能儘快贏,儘快將剛纔的錯誤糾正,就好像今天下午在金塊酒店的牌局。而贏了之後,在如釋重負之下,反而更擔心會輸掉,而迫不及待的離開。沃克心裡明白,牌桌上這種心態是大忌,可他今天擺脫不了。
“你要走了麼?我這裡還有很多錢。”黑衣人輸了那把牌,不動聲色的對自己面前好幾萬元的籌碼劃了個圈,無所謂的對沃克說。
沃克咬緊牙關搖搖頭,他知道面前的這位是條富有的魚,可是放高利貸的老大就站在旁邊,他沒法打得好牌。他將借來的錢連帶利息還給這條真正吃人不吐骨頭的鯊魚,剩下的到櫃檯上兌換現金,不多不少正好一萬元。沃克帶着不甘的眼神回望,看到黑衣人、荷官和老大正談笑風生。黑衣人不經意往這邊一瞥,沃克就迅速轉頭,急匆匆的往賭場門口趕。明明贏錢的是他,走得卻那麼窩囊,沃克一肚子悶氣。他很想跑回去再坐在黑衣人的對面,現在他用自己的錢來玩,表現一定比剛纔好。可是他這樣站起,還錢,再坐下就相當於存錢,不但不合牌桌上的規矩,沃克也拉不下面子。
走在夜色蒼茫的大街上,涼風一陣陣迎面而來。裹緊了單薄的外套,握着口袋裡那捲鈔票,沃克百感交集。他又得到了剛到賭城時的資金,等於回到了原點。可悲的是,以前無論輸贏,他都沒有失去過自己的信心。而今天,輸了固然是因爲技不如人,贏了可也沒有絲毫的喜悅。他不能對那條魚窮追猛打,全因爲那錢是借來的。而之所以他要去借錢,就因爲他輸給了鄧肯,而輸給他,起因是今天在賭場裡偶然遇到了方曉翎。不久之前,他還認爲那是自己的幸運。
沃克打開手機,看到有好幾個方曉翎的來電。他看着手機上她的名字,就禁不住會想到鄧肯,他那無法捉摸的表情,令人畏懼的底牌……
急速的呼吸着,沃克表情在不斷扭曲,他突然用力將手機遠遠的扔了出去,看着它在地上粉身碎骨的散開,彷彿連心中那份恐懼也摔了個粉碎。沃克擡頭看着一團漆黑的天空,心裡面大聲對自己說:我永遠也不會再畏懼任何人!
“早跟你說過,你這樣子贏不了沃克,他不是個胡亂鬆兇就可以打發走的對手,爲什麼你不讓我上。”賭場裡,埃裡克和黑衣人還未離開。
“可我不是贏過你嗎?”黑衣人笑得很開心,剛纔輸的一萬多元渾不當一回事。
“那天完全是因爲你運氣好,我們只打了十手牌不到。”埃裡克悻悻然。
“今天我的目的不是爲了贏他,要是沃克連我都贏不了,那這個人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價值。”黑衣人施施然站起來,沒有說出口的是:沒有價值的人,就由得他被切斷了手指扔到後巷好了。
“可惜他還不夠浪,要是他能堅持下來,將這些錢都贏去,那就是個可造之材了。現在,就當是你那瓶酒的錢吧。”黑衣人拍拍桌面,轉身要走了。
“你覺得,靠沃克能打敗鄧肯?”埃裡克皺着眉頭,老大不以爲然的問黑衣人。
“你能憑牌技贏鄧肯嗎?即使我想辦法請出PhilIvey,他也不敢說一定能做得到吧?所以,能夠幫我達成目標的,相信不能依靠像你們這種人。”黑衣人淡淡的說。
埃裡克望着黑衣人,露出自信的微笑:“這你可搞不懂了,我很快就可以安排,贏鄧肯一次給你看看。”
方曉翎的心情變得很消沉。
那天晚上,一直無法打通沃克的手機。第二天,她來到阿方索的鋪子,可阿方索也不知道沃克住在哪裡。方曉翎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阿方索如果看到沃克就聯繫她。阿方索既奇怪又高興,還有點嘆息,絮絮叨叨的只管說沃克不該辜負這麼好的女孩子。方曉翎看到他誤會了,欲言又止,默然離開。她想着光聯繫到沃克沒用,雖然難以啓齒,但還是勉強詢問了鄧肯,是否願意將贏沃克的錢歸還給他。
不出所料,鄧肯斷然拒絕了:“那不行,曉翎,打牌對我們不僅是一項娛樂,這是我們的工作。這個行業有規則,我們必須要遵守它。當你將賭資放上牌桌的時候,你就必須承受失去它的風險。當你輸了,你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下次贏回來。相反,如果你贏了,不要同情對方,因爲你輸的時候他也不會這樣做。用錢去幫助朋友是可以的,但不能是你的資金,資金就是職業牌手的生命。職業牌手一旦置身於牌桌上,是從來不講交情的,你必須要習慣這一點。”
平心而論,方曉翎知道鄧肯說得沒錯,就連沃克自己也是這樣說。可她一直以來都將打牌當成一項富有挑戰性的娛樂項目,接觸到職業那冷冰冰的一面時,一時難以接受。接下來兩天回學校,大概是在沙漠公路上奔馳的時間太長,方曉翎覺得身體不舒服。林嘉蘭不無擔心的問她,是不是受打擊了。
“我的精神狀態很差嗎?”方曉翎詫異之極,林嘉蘭一向大大咧咧,胸無城府。從小到大,自己即使有心事,在她面前也會隱藏得很好。
“是啊,我從來沒看到你這麼沮喪過,你在拉斯維加斯過的不快活?”林嘉蘭變了,她不像以往那樣愛大驚小怪,而是表現出一種關切而聆聽的態度。
方曉翎抹了一下臉,換上笑容說:“沒事,生活方式的轉變,有點不習慣而已,我會適應過來的。”雖然牌手的生活一開始沒預想的美好,令到方曉翎懷念校園,但她沒打算這麼容易放棄。餘洋陪着她去了沃克的住處,那裡已經換了租客,他將沃克的東西都扔到了外面,都是些可以捨棄的物品,估計沃克不打算回來了。
“別管他了,他這是咎由自取。這件事我同意鄧肯的看法,沃克不是個適合深交的朋友。喂,別告訴我你喜歡上他了。”餘洋說。
方曉翎淡然一笑,以表示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沃克的手機始終沒有接通,也只能不去想他了。渾身有一種乏力感,對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方曉翎在學校裡多待了一天。擔心着鄧肯會多想,她又回到了LV。
心情沒能好起來,因爲方曉翎在牌桌上還是贏不到錢。彷彿被詛咒一般,每天總是被兩三手牌洗去辛苦建立的盈利。鄧肯對方曉翎說,他會陪她同桌打一段時間,觀察一下是否有什麼問題。方曉翎心喜鄧肯的體貼,但她自己知道,她沒有打錯牌。確實就連鄧肯也認爲,在10元盲注這個級別上,方曉翎的技術和心態已經爐火純青。資金連續不斷的陰跌,也未能讓她心態失衡,可就是贏不到錢,這實在只能歸咎爲運氣的原因。在幫助方曉翎的同時,鄧肯也沒有放下贏錢的腳步。固然以他的身手,在這樣的牌桌上贏錢猶如探囊取物。可偏偏他的運氣卻也是非常的高昂,平均每天可以贏四、五個買入,甚至比他在更高額的牌桌上更多。
今天似乎有點起色,方曉翎贏了好幾個中等的彩池,目前贏到2000多元。這手牌她在中間位置用【AQ】下注,對面鄧肯在SB跟注,BB跟注。翻牌是【AA3】,兩個人過牌。方曉翎cbet半個彩池,鄧肯卻做了最小程度的加註,BB蓋牌。
說起來,方曉翎還沒和鄧肯正面對抗過。她知道即使她處於下風期,鄧肯也是不會手下留情的。牌面很乾,方曉翎的牌只怕AK和33。要是33,輸了就輸了,就擔心鄧肯用AK慢打,方曉翎只是跟注。轉牌來一張【9】。鄧肯轉動着手上的指環在思考,方曉翎已經熟悉了,這是他做重要決定前的習慣動作。
鄧肯下注整個彩池!方曉翎知道他要麼是堅果,要麼是純詐唬。而且以正常打法而論,不管是堅果還是詐唬,河牌他都應該會再下同樣的份額。但方曉翎卻認爲,假如鄧肯是在詐唬,只要她跟了這一注,河牌鄧肯會停下來。方曉翎跟注,她認爲鄧肯詐唬的可能性很高。
河牌是【10】,鄧肯再次轉動指環。看着指環上的花紋在不住的晃動,方曉翎突然對自己說:鄧肯會下注!
果然,鄧肯超越了彩池下注!方曉翎將底牌推出去,隨即將AQ亮了出來。鄧肯會意的笑了笑,方曉翎的上家倒是很驚奇:“喔,AQ這麼容易就放棄啊?”
“你打得很好!”鄧肯亮出來的是AK,引起牌桌上衆人一陣熱烈的聳動。方曉翎早有預料了,又是這種無語的牌,要不是因爲對手是鄧肯,她還會輸得更多。
按鈕轉了一圈,上家起手下注,方曉翎在MP拿到【梅花A黑桃K】再加註。她下家的鬆弱魚居然冷跟注3bet,蓋牌回到上家跟注。三個人進入3bet過的彩池,上家約100個盲注多點,下家中籌碼。方曉翎心中忐忑,這手牌太像會出事了。
翻牌【紅心K梅花J方塊3】,上家過牌。方曉翎下注少於半個彩池,她還抱着一線希望不要套池。下家要拿剩餘籌碼的接近一半來跟注,方曉翎估計他要麼蓋牌,要麼全下,然後觀察一下上家的反應。可是下家確實是個傻瓜,他跟注!這樣給上家太好的彩池比例,於是他也跟注。彩池變得很大,而方曉翎卻什麼信息都沒得到!
轉牌【黑桃3】,上家過牌。方曉翎看看他的剩餘籌碼,還不如彩池的多。雖然很不情願,但這種情況沒有別的打法。方曉翎只好全下。該死的下家竟然這時候蓋牌!而上家很爽快的跟注,方曉翎知道自己被打敗了。果然,上家亮出來的是【一對J】,河牌是【紅心2】。
方曉翎輸到比一個買入少了,又是這種牌。她沒打錯,上家也沒打錯,輸得沒有絲毫脾氣。這手牌讓鄧肯來打估計也沒有更好的方案。可恨的是下家,要不是他胡亂應對,方曉翎也許可以避免全下,可他自己也並沒有得到便宜。方曉翎看着眼前那幾百元籌碼,一把拿起來要離桌。
“你手氣好,再玩一會,我出去轉一圈。”方曉翎阻止鄧肯跟着來。
鄧肯再玩了十幾手牌,找到個機會清空了方曉翎的上家。他收拾好了籌碼寄存在櫃檯,估計方曉翎還在賭場裡,就到各區域去找她。鄧肯想了想,走到21點那邊,果然看到方曉翎在這裡。
21點是賭客和莊家的博弈,最講究的是記憶力和概率的計算。這正是方曉翎的長處,她甚至還寫過一篇論文是關於21點策略的。在玩德州撲克之前,她有時會上網玩玩賺點小錢。這個賭場玩四副牌,不算很多,只要有耐心,方曉翎應該能賺到錢。
然而,鄧肯走到方曉翎身邊時,看到她正在下注最後的200元。她只有14點,卻示意停牌。專家明牌是6,是“爆”機會最高的一張,如果此時場面的點數很高,這是正確的打法。莊家翻出暗牌是7,然後是2、A、3!
方曉翎重重的呼出口氣,站起來回身看到鄧肯。她搖頭苦笑着說:“平均每副牌點數是4,居然三張都不出10,呵呵。”
鄧肯抱着方曉翎,輕撫她背安慰她:“來,我們找個地方喝杯咖啡。”
鄧肯找了個很遠的咖啡廳,開車去要半個小時。方曉翎也不想問,一路上只是低頭撥弄着平板電腦。這個地方環境一般,而且收費不菲,顧客卻是不少。店裡面只有老闆在,咖啡端上來後,方曉翎隨手拿起呷了一口,不禁皺着眉頭說:“這不是速溶咖啡嘛?”
“不對,本店的咖啡每一滴都由純正咖啡豆磨泡而成,絕無虛假。”方曉翎的頭頂好像響了一個炸雷。她愕然擡頭,看着那咖啡廳老闆,身材魁梧,頭頂光禿透亮,戴着墨鏡,一字鬍鬚。他板着臉一副不高興的嚷着:“你看看清楚,這裡的咖啡都是這種墨西哥咖啡豆磨泡的。”他從口袋裡拿出幾顆放在桌上。旁邊的客人對這種情景似乎司空見慣,有幾個還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鄧肯忍俊不禁,他對方曉翎說:“沒錯,不過,幾乎每個客人第一次來都會有同樣的疑問。而這位老闆每次都是這樣的反應,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咖啡豆。”
方曉翎又嚐了一口,不服氣的看着咖啡豆,心裡面說,這明明就是速溶咖啡啊。只是看他兇巴巴的樣子,卻是不敢再招惹他。等咖啡豆走遠了之後,方曉翎不樂意的問:“幹嘛大老遠的跑這裡來喝這樣的咖啡,奇怪的是他的生意還不錯。”
“能夠用真正的咖啡豆泡出速溶咖啡的味道,也算是能人所不能了。嘗過的人,總會有機會帶朋友來試試,時間一長,反而出名了。”
方曉翎嘟噥道:“好怪的口味。”顯然她並不欣賞這一份幽默。
坐了一會,鄧肯加杯,而方曉翎沒再碰那杯“速溶咖啡”。鄧肯拿起桌子上那幾顆咖啡豆問:“曉翎,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天,坐在這裡,看到這幾顆咖啡豆,這件事發生的概率有多大?”
方曉翎看着鄧肯手上的咖啡豆,沉思了片刻說:“那肯定沒有剛纔連續輸光籌碼的機會大,要不然你也不會莫名其妙的拉我過來,這件事就不會發生。再向前推,要不是我打算做職業牌手,現在也不會待在拉斯維加斯。要是半年前有人對我說我會有這個選擇,我一定會認爲是異想天開。那全都是因爲遇見你,說起來,我能夠遇到你,我們現在會在一起,還是個非常低概率的事件。”想到往事,方曉翎嘴角泛起愉快的微笑:“那一天,蘭蘭做一道難題做到心情煩躁不已,將鼠標都摔壞了。我們在網上買了一個,沒想到就這樣,抽中了雙人旅遊的豪華大獎。偏偏那次團友裡面有一條牌桌上的巨鯊王,他誘導我打德州撲克。沒有這個,就沒有後來那許多許多的事情,貝克、麗莎、艾薇、沃克……多少人的人生髮生了改變,不過說這些沒有意義。發生了的事情,無論概率多麼小,都是已經發生了。”
“是啊,其實我們每天遇到的每件事,發生的概率都是很低的。包括我們打的每手牌,21點上翻出的每張牌,事先看來都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只不過,沒有一件事會像撲克這樣,能夠被我們事先將概率計算得那麼精確,然後將結果如此直接的呈現在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