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六十六道德的考覈
星期五早上,娜拉回到律政署她的辦公室時,發現同室六位同事裡面只有胖子在吃杯麪,其餘五人都不見蹤影。
“怎麼了,難道署長新訂了條例:他生日當天全體下屬放假慶祝?”娜拉驚訝的問。
胖子咧嘴笑着說:“他們今天全部請假,昨晚大概在署長家打牌打通宵呢。要不是昨天的案件你要連夜去跟進,他們一定會叫上你的。署長昨天傍晚下班前還特意囑咐我,如果你今天沒什麼急事,可以請假馬上到他家裡去。打德州撲克沒了你這位wsop的常客,署長會不夠盡興。”他把連杯麪的麪湯都飲光了,還意猶未盡的舔着嘴脣,拍拍肚皮說:“看來,今天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值班了,只能下班後再去飽餐一頓。”
娜拉心癢難搔,放下袋子坐下翻着眼前那疊卷宗說:“我看看,嗯,這件不急,這件可以下星期再做……唉,不行!”她皺着眉頭抽出一份文件翻閱着:“我下午有一件案,律師申請爲當事人做誠信考覈,我有三個證明人要面談,都已經約好了。”
“又是這種無聊的差事,我最怕接到這種任務,看着那些人千方百計爲當事人說假話就心煩。最近這種事大多數會交給你,是不是他們認爲你比較容易讀懂別人的心思?難道這是德州撲克的功勞?”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冤枉,我從來就沒將牌桌上讀人的技巧運用到考覈面談人中去。”願望被擊破,娜拉很不爽,看清楚案件內容之後,她沮喪的抱怨說:“這是一件小事,有人控告一名女性中國留學生利用牌局來詐騙,涉案金額只有500元!天,爲什麼還要安排在下午,那我上午可以幹什麼。”
“和牌局有關?難怪會指定你來跟進,你不妨考慮下我的建議。既然你一定要在這裡留一天,不如我來請假吧。”
“想都別想!我只會將考覈面談人的技巧運用到牌桌讀人裡面去。我看你早餐沒吃飽,爲何不到餐廳再來個意大利粉,順便給我帶份三明治奶茶上來。”
娜拉話雖是如此說,上午她還是仔細看了案件的相關資料。事件過程很簡單,看來她無法指望下午面談的時候能遇到什麼有趣的對手。第一個證明人史密斯教授似乎驗證了這個觀點,一看他就知道他是那種嚴謹古板的人。史密斯描述了方曉翎是他當前令他最滿意的學生,一直給他的印象是個聰明勤奮,刻苦用功的人。
“大部分中國留學生都是這樣,他們表現得比美國學生優秀,尤其是在數學方面,我已經好多年沒推薦本國的學生參加競賽了。”史密斯不無惋惜的說。
“你知道她平時有打德州撲克的愛好嗎?”娜拉問。
“不知道,實際上,當我聽說這種事的時候非常吃驚。我本來以爲她會把空餘的時間都用在鑽研學術上。”說到這,史密斯有點不高興。
“如果她確實被指控詐騙,甚至被判罪名成立,你對她的印象會有改變嗎?”
史密斯甕聲甕氣的說:“我不相信方會做這種事,她就算去打牌也不會去詐騙別人。不過,我覺得如果她想在數學上有更大的成就,那應該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學業上。”
史密斯的面談完畢,娜拉在面談記錄上加入評語:史密斯並沒有刻意爲當事人辯護,甚至表現出對當事人打牌的負面評價。他的證詞可信程度較高,但不能爲當事人無罪的直接依據。
第二個證明人蘭登醫生的敘述有趣得多,娜拉津津有味的聽他講述了貝克一家人的遭遇和方曉翎盡心幫忙的事情(隱去當事人姓名),深感興趣的問蘭登:“真的會有這種心理疾病嗎?因爲心靈的羈絆而影響到生理的行動能力?”
“女士,人體中充滿着奇蹟,我敢保證,每個以醫生爲終身職業的人,都會至少遇到過一件。如果你對這事感到有疑惑,我可以向院方和當事人家屬申請將證明材料拿給你看。病人的女兒對方小姐心存感激,她一定會答應的。”
“那倒不必,我相信你的專業操守。蘭登先生,雖然說方小姐對你病人的幫助是熱心行爲。可和本案並沒有直接的聯繫,你爲什麼堅信方小姐是無罪的?”
“我和她打過牌,那是50元盲注的牌局。那天晚上她一把牌的彩池最高達到10000元,她能承受這麼大金額的輸贏,又怎麼會設局去騙幾百元。而且,她的牌品很好,牌桌上有很討人厭的對手,但輸贏起伏她都不動聲色。她會對詐唬的對象出示底牌,僅僅是爲了安慰對方,而不是塑造牌桌形象。”
“哦,這倒是很難得。”娜拉似乎心有共鳴。
“對了,還有一點。”蘭登突然想到關鍵,精神一振說:“方小姐的朋友劉先生,他對方小姐很有好感,我們都能看出來。劉先生很有錢,牌局是他組織的,可以說幾萬美元對他來說不算一回事。但方小姐是使用自己的錢在打牌,曾經我和她在聊天的時候提到過。試想一下,她對劉先生慷慨的贈予都毫不動心,又怎麼可能想辦法去騙小孩子的錢。”
“這一點很重要。對了,那手牌,你那位病人的對手,他的底牌到底是什麼,方小姐最後有說嗎?”
“沒有,這個和案情有關?”蘭登醫生奇怪的問。
“沒有,呵呵,我好奇而已。謝謝你,蘭登先生”娜拉送走了蘭登,對他的談話記錄寫上評語:他的證詞較爲充分的證明了當事人樂於助人,且對德州撲克認識較深。並可合理的判斷當事人如果願意的話,擁有充足的資金來源。但蘭登對當事人心存感激,可能會影響證詞的客觀性。
然後她翻開第三名證明人的資料,看到這個名字:鄧肯?艾倫。娜拉疑惑着,這名字好熟,莫非……
當看到那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風度翩翩的走進會議室時,娜拉幾乎叫出聲來。真的是他,太意外了,奇怪,他怎麼會來爲一個默默無名的女孩子辯護。和鄧肯握着手互相介紹,娜拉心裡告誡自己是一個專業的執法人員,可不能被對方的魅力影響到。
“鄧肯先生,你是英國人?”娜拉心裡好笑,我早就知道了,就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鄧肯微笑點頭,娜拉繼續問:“請問,你爲什麼選擇做方曉翎的證明人呢,通常來說,這種對於道德的鑑證,我們一般會要求對方具有美國公民的身份。”
“人的道德,看不到摸不着。要了解,完全取決於交流的方式、過程和你是否信任和你交流的人。如果你覺得對方值得信任,那麼我認爲即使是來自和當事人同樣是中國人的保證,也都可以取信,何況我是英國人。至於我爲什麼要做方小姐的證明人,那是因爲她之所以會開始打德州撲克,完全是因爲我,我覺得我有這個責任。”
“是你教她打德州撲克的?”娜拉閃過驚奇的眼神。
“是,還不止是這樣。事情要從幾個月前拉斯維加斯的一場比賽說起。”鄧肯簡要的向娜拉說明了當時比賽的情況:“我覺得她很有天賦,就留下我的聯繫方式給她。從此,我們就成了朋友,我教了一些基礎技巧和理論給她,她掌握得很好。”
“這場比賽看來很有趣,可是,據我所知,拉斯維加斯賭場根本沒有這種形式的比賽。9000元的獎金,真不可思議,哪有如此慷慨的賭場,只不過爲了宣傳和吸引新的賭客?我不相信。何況,九人SNG比賽,每人初始籌碼1000,盲注從1/2開始?哪有節奏這麼慢的規則。”娜拉提出自己的質疑,雖然她心裡面並不認爲鄧肯會說謊。
鄧肯看着娜拉,手指在額頭上不住的摩擦,終於微微一笑說:“確實,沒有哪一個賭場有這樣的免費比賽。那場比賽實際上是我暗中安排的,我事先聯繫了賭場經理,請他幫忙以賭場的名義出面組織。”
“你聯繫賭場組織比賽?而他們竟然同意了?”娜拉驚奇不已。
“是,你知道我有這種關係,對嗎?你知道我是誰,兩年前的Wsop主賽事,在錢圈前不久,我們坐在同一張牌桌上。雖然只玩了十幾手牌你就轉桌了,但那次你的表現不錯,最後進入了錢圈。”鄧肯露出調皮的表情說。
“噢,原來你還記得我。”娜拉不好意思的笑了:“真可怕,巨鯊王都擁有如此超凡的記憶力嗎。”
“表現出色的對手當然要仔細觀察並記住,也許將來還有機會再遇上呢。”鄧肯不失時機的恭維着。
“你這樣說給我很大的壓力。”娜拉笑逐顏開:“這麼說,那場比賽的獎金是你自己提供的了。這麼大的投入是爲了什麼?難道是爲了這讓個女孩對德州撲克感興趣?”
“是的。”鄧肯直言不諱:“那次旅遊,對我純屬意外,我不經意的買了一件商品就中獎了。團友們不是我生活圈子裡面的人,本來我感到很無聊。但方曉翎是個具有吸引力的女孩,和她交談令我發現她具有很強的邏輯思維和觀察推理能力,這在女性中很少見,也許是她所學專業的緣故。旅途中的一天,我們幾個人去看了一場最新上線的電影。出來之後,我刻意和她討論着劇情。我發現她對電影中一些人物的對話,動作,衣着的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對故事發表一些見解也很有獨立思考的創意和想法。而且,在和團友一起玩遊戲時,她會表現得很冷靜,卻又有着很強的好勝心。這種人很適合玩德州撲克。”
“你的觀察真是細緻入微,好幸運的女孩。所以,你不惜花9000元到一個以前素未謀面的女孩身上?只爲了教會她打牌?”娜拉覺得自己簡直有點嫉妒了。
“嗯,其實我很有信心可以將獎金贏回來,所以我的決定也不算是很衝動。”鄧肯充滿自信的笑笑:“賭場經理只通知了導遊安妮一個人,協議書是臨時印刷的,幸好似乎沒什麼破綻。”
“作爲一個新手,最後能打到和你決賽,莫非發牌員也被知會過了?牌局過程都是安排好的?”娜拉不無擔心。
“不不,當然不會,否則今天被指控詐騙的就是我了。牌局都是真實的,我要求從較小的盲注開始,是希望方曉翎有更多的時間體會這個遊戲。而她也確實沒令我失望,我看着她對德州撲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很細心的觀察每一把牌,無論是自己參與的,還是看着別人打的。她會將觀察到的過程和結果迅速整理成知識,並且運用到後面的比賽中。而且,在比賽開始不久的一把牌中,她還展現了她的運氣。作爲一名新手,拿着第二大的手牌和對手推到全下,卻在河牌幸運的擊中了補牌而存活下來。你應該知道,運氣也是德州撲克的一部分。如果沒有那張牌,也許後來的事情就不會那樣發生。”
鄧肯一邊回憶那場比賽的過程一邊說,心情愉快:“之後的比賽,靠的就不是運氣了。她想到了詐唬,併成功的嚇走對手;學會價值下注,建立籌碼優勢;她從博弈的勝率價值計算原理,想出了計算彩池比例和成敗比的基礎;她開始懂得保護彩池,給對方不合適的彩池比例;她還洞察出對手的詐唬,充滿勇氣的用不大的成手牌跟注。這些都是她能進入決賽的原因,單挑最是具有隨機性,如果她運氣再好一點,最後能贏了我也說不定。”
“這些過程,都是她事後告訴你的?”
“是的,不過,比賽現場我就已經可以看出來了。”
“真是難以想象,你的眼睛竟然能看透這麼多事情。”娜拉若有所思,停了一下她繼續問:“那次比賽後,她就開始跟你學打德州撲克了?”
“對,我給了她卡片,告訴她如果對德州撲克有興趣,可以聯繫我。而她確實這樣做了,我抽時間給她講了幾次課,而她一直有在打牌。後來我又和她一起去打牌,看到她的進步很快。而且她在牌桌上能保持克制,當輸贏超過她資金的承受範圍時,她會及時離開……”說到這裡,鄧肯略皺一下眉頭,停頓下來。
“怎麼了?”
“關於這一點,或許我得有點保留。她有一次參與了50元盲注的牌局,並且在輸了一個買入之後仍然繼續打下去。最後在幾乎絕望的全下中,擊中了唯一一張補牌而贏了回來。如果她輸了,我不認爲她能承受那鉅額的賭注。她是個冷靜而理智的人,但有時候就是過於好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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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是一把10000元彩池的牌?剛纔蘭登醫生也有提過,那麼,發生了這種事,你會後悔教她打牌嗎?你會不會擔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輸錢導致破產?這在賭徒中很常見。”
鄧肯靜靜的思索了片刻,正色說:“沒有任何事一定不會發生,我相信任何一個人在牌桌上都會有衝動的時候。方曉翎她選擇了這條路,就要自己對自己負責。但我認爲她不是一個賭徒。很多知名的巨鯊王打牌的時候,都會不把籌碼當錢看。有些是因爲真心喜歡賭博,有些則是因爲這是他打牌的風格。方曉翎有時也會這樣做,但她是熱愛這項競技,她喜歡用撲克和別人較量技藝。她將撲克當成是藝術,並希望得到旁人的欣賞,贏錢並不是她打牌的最終目的。所以,如果說通過詐騙獲得金錢,她會覺得是對這種藝術的褻瀆。”
“而且,她是一個誠實的人。在一場團隊比賽裡面,只要她說一句謊話,我們所在的團隊就可以贏得勝利。但她在沒有任何人能夠證僞的情況下依然選擇了說出事實,即使整個團隊輸掉也在所不惜。這樣的人,我想不到任何理由她會設局去詐騙別人。”
娜拉覺得足夠了,她合上記錄手冊,滿臉歡容說:“很好,今天我聽到了一位我尊敬的巨鯊王,通過他無微不至的觀察力,將他一位心儀的學生描述得栩栩如生。鄧肯先生,我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否愛上了這個天資聰慧,誠實可人的女孩子?”
娜拉原本期待鄧肯會給她一個充滿歡樂的回答,可她驚奇的發現,一直神采飛揚的鄧肯,他的眼神突然有些許黯淡,雖然他掩飾的很好,可女性的敏感還是讓她覺察到了。
娜拉並不急於去署長家參加宴會了,她在電腦前一口氣將這份評估報告趕了出來。在最後,是對鄧肯證詞的評語:一位以洞察人心爲職業的專家,對當事人進行了深入透徹的分析,他的證詞有力而充分,具有很高的可信性。可是,他對當事人的感情令人琢磨不透,似乎另有內情。
噢,見鬼,我寫這個幹什麼?娜拉突然醒悟過來,她拍一下自己的腦袋,急忙將和案件無關的內容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