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蕙一直以爲明月是面冷心更冷的那種人,在煙花紅塵中久了,習慣了應付各種各樣垂涎於她的美色而向她獻媚的男人,恐怕連男女之情也不會相信。
沒想到,明月居然就那麼義無反顧地跳進去了,她不僅僅是愛了,而且還非常浪漫非常理想化地愛上一個一窮二白沒錢沒地位的窮小子。只是因爲吳道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畫兒麼?
如果明月真的敢愛,明月是個勇敢的人。明月和子衿這種人,天天都生活在繁華與紙醉金迷中,生活的開銷可想而知有多大。只要想一想明月那些衣服價值不菲的布料,和她那座清雅之極的花園,還有那麼多給她拉車照顧她生活的僕人,就想得到她平素的生活需要多大的開銷才能支持。
可是她居然爲了一個男人就閉門不見客,不見人,也就是自己斷掉了自己的生活來源,那樣龐大的開銷,不久就會讓她入不敷出。
子衿笑道:“所以我說,那真是個傻子笨蛋,男人哪一個可以輕易相信的?情啊愛啊,過去了也就像是煙雲一樣散掉了,還記在心上的,就是和自己過不去的人。現在她可倒黴地很了,沒有錢,僕人都走掉一多半,她也不開門,據說整個人都變樣兒了,變醜了,再也沒法和我比。”
“恭喜你。”李小蕙笑了笑,現在別人的事情與她又有什麼相關?她要對付的麻煩更大更棘手,比愛上一個離開的男人更加麻煩,如果她不能處理好,小命可就真的不保了。
李小蕙這些日子都在考慮要不要拉下面子去找駱鳴宇,既然是他下的毒,也許他還真的有解毒的法子,師父弄不出來的東西,徒弟不一定就弄不出。
“倒是李姑娘,你過得不好麼?怎麼總是愁眉不展?”
李小蕙心想,這麼麻煩而且秘密的事情,怎麼好對你說?她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小事麻煩而已。”
“如此。”子衿一笑,道:“李姑娘來洛陽已經有些日子了吧?有沒有去過白馬寺?如果有什麼事情煩心,可以去白馬寺許個願,很靈驗的。”
那些許願求籤的事情,李小蕙從來不信,如果求神可以有用,那神佛一天到晚要處理多少事情?就算是有千萬的分身也不夠用的。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李小蕙現在是苦無良策在原地踏步不前,子衿如此相邀,她也有些猶豫,反正許願也不會少了一塊肉,要不要去試試?
“李姑娘,一起去吧,很靈驗的,多年前子衿就在這兒發下誓言,我要做長安最美麗的女人,如今不實現了麼?所以纔來還願的。”
李小蕙略微一猶豫,點了點頭,道:“好吧。”
洛陽的白馬寺是極爲有名的,興建於東漢,是一座古寺,李小蕙平日裡常常聽人提及,只是她無心遊覽才一直未去,路程並不算遠,李小蕙想,去看一看也無妨。
古寺鐘聲清揚,悠悠的鐘聲還有瀰漫在空氣中的檀香氣息似乎真的有讓人心神寧定的作用,踏入寺中的時候,李小蕙一直躁動不安的心慢慢靜下來,她擡起頭看着提寫着“白馬寺”三個大字的牌匾,看着佛像前的香爐,忽然有了一種衝動,想要好好的拜一拜佛,不爲求什麼事,只爲了求內心的寧靜。
李小蕙只爲求內心的平靜,而子衿卻是來還原的。
長安的頭牌花魁,出手自然不小,香火錢也不少。
子衿穿着素色的布衣,也虔誠地跪在佛前,她低聲細語着,似乎是在感謝,又像是在期待着什麼。
李小蕙雖然離她極近,卻也聽不到她究竟在說什麼。只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極爲虔誠,她微微閉着眼睛,傾國傾城之貌猶在,卻宛然是另外一番風情。
不知爲何,在這個東方氣息極爲濃重的地方,李小蕙卻不搭邊兒地想到了在教堂看到的那副聖母圖。
半響,子衿站起身,一旁的小和尚急忙趨向前來,殷勤巴結地道:“師父請施主留下用過素齋。”
哪裡都有世俗的人,就連這清幽之地也不例外。李小蕙是見慣了五臺山上那些有老婆有車有孩子有手機的現代化和尚,對此也不以爲奇。倒是子衿,忽然變得特別高興,“我們可以用素齋麼?”
“當然,施主請隨我來。”
李小蕙本以爲,小和尚的師父就算不是老和尚,總也是個睿智的長者,或者多少也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沒想到見到之後,卻是個二十七八的男子。兩人隨着那小和尚進門的時候,他站在窗邊,右手握着一串佛珠垂在身側,左手背在身後,正自悠悠地仰頭望着窗外一株杏花。
從側面看,他的臉線條明朗,頗有些儒雅之氣,如若不是他的光頭和他身上的袈裟,李小蕙真的會錯以爲她見到的是多情才子,而非世外高人。
而這屋子的佈置,也有些與衆不同,牆上掛着的,是一副衆多野馬奔騰的圖,案上擺着的,是用檀香木雕刻而成的茶盤,茶盤上放着極好的青瓷茶杯茶壺。一旁龕上擺着一個白色羊脂瓶子,很有些像是觀音手中用的那一種,只是瓶子裡卻插着幾隻正自盛開的黃色花朵。這屋子連一副佛畫像或是佛塑都沒有,一點兒也不像是和尚住的地方。
“兩位施主,請坐。”他聽到動靜之後,回頭衝子衿和李小蕙笑了笑,自己隨意地坐在案後,爲兩人到了兩杯茶。
在面對子衿這樣絕世佳人的時候,他的神態自然動作隨意,他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美人在他面前,就和窗外的杏樹一樣,並無分別。
對比方纔子衿進寺時那些迎客僧人在見到子衿容貌之後明顯的尷尬和僵硬,眼前的僧人表現地更像是高僧。
“一行法師,好久不見,依然輕健如昔啊!”子衿開口說道,神態話語中顯示出她早已經認識眼前這個法號叫做“一行”的僧人。
“姑娘也是更加美貌了,請坐。”
和尚贊佳人漂亮,聽起來的確是有些怪異的,但是將這件事放在一行的身上,當這句話從一行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李小蕙聽在耳中,卻覺得很是自然隨意,就像是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一樣。
子衿與李小蕙入座,李小蕙先聞到了一股清雅綿長的幽香。那香氣是從她面前的茶杯中散逸出來的,一絲一毫,直入人心扉。
“好香的茶。”李小蕙讚歎,她從前喝過的茶不少,各種茗茶倒也都有品嚐,此時卻覺得眼前這一杯碧綠的茶水比她從前喝過的任何茶都要清香,未入口,人就已經爲這香氣陶醉了幾分。
細細品上那麼幾口,只覺得一股清泉從口中緩緩滑入脾臟,又升騰着到達腦際。
“這是什麼茶,居然如此清香?”李小蕙是真的沒有品嚐過這般好喝的茶,當下就想要問明白了出處,去買幾斤回去,無事的時候慢慢品嚐,不僅口舌享受,連腦子都可以一併清淨下來。
“這茶外面是買不到的。”一行未答,子衿就先說道:“如果真能買到,子衿自己就先買個十幾二十斤,帶回長安去,就算子衿的茶藝不行,接着茶,也能把別人比下去,不是麼?”
一行聽子衿說罷,只是微微搖頭,笑道:“姑娘還是爭強鬥勝之心不滅。”
子衿堵了嘟嘴,道:“自然,人活在世上,不爭個名氣地位,還爭什麼?”
一行沒有接着回答子衿的話,他轉向李小蕙,道:“這位姑娘,這茶說起來分文不值,姑娘若是喜歡,貧僧讓弟子包一些給你送去就是。”
“這麼好喝,怎麼可能分文不值。”李小蕙詫異道。
一行抿了一口茶水,將寬大的僧袍袖子拂在一旁,道:“這是我清明節時上山所採,看到什麼青嫩葉片就採些什麼,並無定論,所以外面沒有賣的。”
隨便採摘些葉子,也能出這麼清香的味道?難道就像是雞尾酒一樣,有搭配秘方麼?
一行起身,寬大的衣服隨着他的動作而擺動,“茶中並沒有什麼秘密,只是別人採茶,總想着要賣錢,總想着要搶時間。我什麼都不想,隨手摘來,也不在乎是好喝還是難喝,就這麼帶回來,有時運氣好,自然會有清香的茶葉,有時若是心中煩躁,也會弄來苦澀難喝的東西。”
茶水的味道居然還會和採茶人的心情相關,這是李小蕙從未想到過的,能以這樣的心態來生活,看起來這個年輕的“高僧”的確是有些本事,與衆不同。
“一行,我聽說你還會給人算命的,你來看看我以後的命好不好。”子衿道。
一行卻搖了搖頭,道:“那些流言蜚語,怎麼做得準?將來的事,我自然測不準,只是少許會看些人心裡在想什麼罷了,卻也被他們傳地那般神奇。”
“哦?”子衿並未失望,卻興致更高,“那你來說說,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姑娘自然是在高興,你贏了,你想今後都贏,永遠做第一個。”
一行說罷,走向李小蕙,盯着她,道:“別人來,不是求家庭和睦,就是求有貴人相助,或是求父母安康,或許是求自身或是子女的前程。可是這位姑娘,你求的,不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