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表演之前,許望秋對中森明菜講過,今天的表演其實就是舞臺表演,現場都是你的觀衆,表演結束後不要忘了向觀衆致意。中森明菜沒有忘記。在跑出“舞臺”後,她趕緊往“舞臺”中央走。只是由於她從小在家裡不受重視,不是很自信,而且佐藤純彌想換掉她,因此,她的內心非常忐忑,邊走邊偷偷觀察衆人的反應。
在看到佐藤純彌臉色有點發黑,眉頭皺成一團時,中森明菜心裡咯噔一下,心想佐藤導演還是覺得我的表演不行,不喜歡我的表演嗎?她懷着滿心的惶恐,和山田佳子一起衝現場衆人鞠躬致謝。
就在這時,中森明菜看到唐囯強站了起來,衝着自己用力鼓掌;隨後她看到森繁他們都也都站了起來,用力拍着雙手,最後現場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整個現場響起了暴風驟雨般的掌聲。
山田佳子和唐囯強這些跟中森明菜關係特別好的演員和工作人員涌了過去,將她圍在中間,大聲說着祝賀的話。他們原本對中森明菜的表演有些擔心,害怕她由於壓力過大,表演又變得用力過猛。現在他們徹底放心了:“明菜,你演得棒極了!”、“明菜乾得好!”、“明菜沒想到你這麼會演戲,我都看哭了!”
聽到現場熱烈的掌聲,聽着朋友的誇獎聲,中森明菜一股熱流擊着她的眼眶,淚水頃刻間佔滿了眼眶,隨後滾滾落下。她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珠,帶着哭腔道:“謝謝大家!”
唐囯強他們對中森明菜的稱讚沒一點虛僞的成分,說的都是心裡話,中森明菜今天的表演確實非常出色,不但情感真摯,表演的層次格外清晰,將巴內心完美的刻畫了出來。
說到表演經常會提到一個詞語“層次感”,電影圈誇演員表演出色的時候,經常說“表演真實,具有豐富的層次感”。所謂表演層次感其實就是將人物的心理變化的過程清晰刻畫出來,讓觀衆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種變化。
中森明菜今天表演的層次就非常清晰,先是悲傷、然後是迷茫,最後看到希望。
在開頭部分中森明菜看起來很疲憊,心事重重的,由外而內的透着悲涼,活脫脫一個被渣男拋棄的癡情女子形象,演的非常動人。只是此時的巴是不理解阿明的,不明白阿明爲什麼不跟自己在一起。在她看來,就算打仗又如何,大不了我以後跟着你做中國人。
不過在聽完楊夫人的話後,巴才意識到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不但會被東瀛人罵,還會被中國人罵,被嫌棄,楊夫人嫁到中國都被生生拆散了,自己嫁給阿明會不會這樣呢?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阿明爲什麼會離開自己,也理解了阿明內心的痛苦,她的心裡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好在楊夫人同情巴的遭遇,把阿明的消息告訴了她。這個時候巴重現燃起了希望,奔出房間,去尋找阿明瞭。
中森明菜將巴內心的變化過程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層次感非常清晰,讓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巴內心的痛苦,整個表演極具感染力。
在場的東瀛人絕大部分沒有參與中森明菜的試鏡,不知道她能很自然的表演,在他們的印象裡中森明菜是一個表演浮誇,用力過猛,無法真正投入感情的演員,除了一張可愛的臉,簡直一無是處。在佐藤純彌準備換人的時候,他們是打心眼裡支持的。對堅持要用中森明菜的許望秋充滿懷疑,甚至懷疑許望秋對中森明菜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現在看完中森明菜的表演,他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都覺得這事不可思議。短短一週的時間,竟然能讓一塊完全不會演戲的木頭,作出如此生動的表演,簡直是奇蹟。
此次此刻,他們對許望秋充滿了敬仰,看向許望秋的目光充滿了敬畏。許先生不光拍電影厲害,指導演員也厲害!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吧!
中方工作人員鼓掌鼓得格外帶勁,比東瀛成員還要起勁。劇組的日方人員都是對華友好人士,和中方工作人員相處得不錯。不過中國和東瀛的差距太大,中方工作人員的穿着打扮和東瀛工作人員相比也特別大,見過的世面也少,在面對日方工作人員的時候有點底氣不足,甚至是有點自卑。
這種差距在幾十年後的人們看來,是很難想象的。比如有一次北影廠的演員宋曉英隨團到東瀛訪問,在國內沒見過長筒絲襪,覺得很新奇,就買了一雙,回到賓館後雖經一番努力,卻不知該怎樣正確地穿上它。沒辦法,就把長筒絲襪剪斷當短襪穿。結果剪了之後,就更不能穿了。最後還是吉永小百合知道了,親自爲宋曉英示範,才解決了她的尷尬。
其實不只《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如此,這個時代的中國在面對外面世界的時候,經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因此,這個時代的中國人總體上是比較自卑的,崇洋媚外的現象特別嚴重。正因爲如此,當女排、李寧等運動員在國外摘金奪銀後,總是會受到國人瘋狂的追捧。
佐藤純彌在中方工作人員看來是國際大導演,而中森明菜是被佐藤純彌判了死刑的,已經準備換人了,但許望秋只用了一個星期就中森明菜演員調校出來,這讓在場的中國人都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覺得許望秋給自己長臉了。
孫道臨一邊鼓掌,一邊衝許望秋道:“望秋,你可真行啊。沒給咱們中國丟臉。”
許望秋笑着道:“我這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只是運氣罷了。”
孫道臨輕笑道:“過於謙虛等於驕傲啊。”
三國連太郎對中森明菜的表演也是大爲讚賞,轉頭看着森繁道:“我看走眼了呢,沒想到她竟然能演到這種程度,簡直像劇本中的巴真的活過來了一樣。”
森繁微微點頭道:“主要還是許先生太厲害。我認識的導演很多,但像他這麼厲害的導演,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他分析劇本、分析人物真的太透徹了。”
三國連太郎轉頭看了許望秋一眼,輕聲道:“我很期待跟他的合作。”
許望秋深深吸了口氣,扭頭看着佐藤純彌,微笑着道:“佐藤先生,中森小姐這段表演還不錯吧?可以放心大膽的把巴這個角色交給中森小姐了吧?”
佐藤純彌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他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許望秋真的做到了,只用了一週的時間,便讓中森明菜脫胎換骨。他心裡慶幸不已,幸好那天沒把話說出來,否則我就真的得改姓齋藤了!他苦笑着道:“真是不可思議。一週之前中森的表演明明很糟糕,就像一塊木頭,僅僅一個星期,你就讓她脫胎換骨,表現得如此精彩,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許望秋輕笑道:“中森小姐的氣質跟巴非常貼合,心理狀態跟巴也非常接近,還接受了半年的英國皇家戲劇學院訓練法的訓練,本來就能演到這種程度的,只是由於心理原因,整個人就像一個繃得特別緊的琴絃,演起戲來硬邦邦的。我只是幫她放鬆下來,將琴絃調到最恰當的位置。如此一來,自然就彈出美妙的音樂來了。”
東瀛人向來崇拜強者,你比他強,那麼他就尊敬你;如果你比較弱,那麼他們就看不起你。像佐藤純彌他們這種左翼人士到沒那麼誇張,還是比較有國際主義精神的,但對於比他們強的人,還是充滿敬畏的。
佐藤純彌指導了中森明菜二十多天,她的表演簡直是一團糟;而許望秋指導了一個星期,就讓她脫胎換骨,將角色完美的呈現出來。佐藤純彌是心服口服,由衷地道:“我以爲許先生指拍了兩部電影,缺乏指導演員的經驗。沒想到許先生如此有研究,真是讓羞愧萬分。”
許望秋擺擺手謙虛地道:“我是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表演是我們的三大主課之一,在學校我的系統學習了斯坦的理論。斯坦尼體系是在吸取生理學、心理學等學科的發展出來的,特別強調心裡分析,而中森小姐恰好是心理問題,我是運氣好,剛好撞上了。如果是其他問題,那我也是束手無策。”
佐藤純彌笑着道:“你太謙虛了。”
許望秋衝中森明菜招招手:“明菜,你過來,佐藤先生有話對你說。”
中森明菜快步走過來,緊張地看着佐藤純彌。她知道佐藤純彌是日方導演,自己的戲份是由佐藤純彌負責,自己的表演到底行不行,劇組到底用不用自己,必須佐藤純彌點頭才行。
佐藤純彌微笑着道:“你剛纔演得很好,接下來保持那種狀態就行。”
中森明菜大喜,知道自己的角色保住了,連忙衝佐藤純彌鞠躬:“謝謝佐藤先生,我一定會努力把巴演好,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佐藤純彌擺擺手道:“你要謝的不是我,而是許先生。你繼續跟着許先生學習,有他指導,相信你可以成爲非常優秀的演員。”
中森明菜衝許望秋鞠躬,笑嘻嘻地道:“二哥,你要繼續指導我喲!”
對《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劇組來說,劇組面臨的最大難題不是中森明菜的表演,也不是外景搭建的進度慢,而是膠片和留銀沖洗的ENR比例測試。這兩項工作非常繁瑣,而且留銀沖洗的測試還必須到美國去做,需要反覆測試。
劇組原計劃在元旦過後就正式開機,但由於留銀沖洗測試太慢,電影的開機時間不得不推遲。1月5號,張一謀完成在美國的測試,帶着沖洗的膠片回到了東京。在隨後的幾天中,許望秋和帶着張一謀、燈光師、錄音師進行最後一輪復景。
1月15號早上7點,大多數東瀛人還處在熟睡中,一輛大巴載着《一盤沒有下完的棋》主創從東京的赤阪東飯店出發,前往神奈川。天空似乎也未睡醒,陰沉沉的。
車出東京市區,駛上東名高速公路時,眼前豁然開朗。陽光從遠處雲隙撒向地面,讓人精神爲之一振。許望秋笑容滿面地道:“今天是個好天氣,看來我們這部戲會有一個美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