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馬車,是不可能進得了宮門的。
在紫蕤有些不甘心的輕輕呼喚下,韻清迷茫地睜開了眼睛:“哥哥……”
紫蕤猛地一怔,心下霎時打翻了五味瓶。這聲“哥哥”,他有多久不曾聽到過了?
虛度了那麼多年的歲月,他竟是直至此刻才知道,那一聲糯糯的“哥哥”,便是他今生最大的幸福!
韻清卻不知他心下有多少感慨。她緩緩坐起身來,掀簾看看馬車前面那巍峨冷硬的宮門,眸底的迷茫迅速散去,換上一片冷冽的清明;周身洋溢着的淡淡的暖意,也早已在一瞬間消散殆盡:“多謝相送,天色已晚,就不虛留兩位了。”
進了這道宮門,她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是一個身不由己的提線木偶;那個鮮活生動的小丫頭,會被她藏到哪裡去呢?
紫蕤怔怔地目送着那道明明嬌小柔弱,周身卻散發出令人不敢逼視的凜然之氣的身影,滿心惆悵,半晌無語。
獨坐在宮中馬車上的韻清,收了起周身的氣勢,儼然仍是那個柔弱得讓人心疼的小丫頭。
她再怎麼貪睡,也從來不會睡在馬車上,這一點,那個人該是知道的吧?
哥哥,我這裡事如亂麻,你那邊又怎忍心步步緊逼?今日我賭的,就是你的“不忍心”。
哥哥,對不起。直到今日,我仍是不得不利用你的仁善,來成全我自己的自私。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你居然還敢回來!”一聲暴喝突然在耳邊炸響,韻清吃了一驚,這才猛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下了馬車,渾渾噩噩地走到了棲梧殿門口。
敢那樣毫無顧忌地罵她的,除了她那個越來越大膽的老哥,還能有誰呢?
“呵呵……”見老哥臉色不善,韻清只得勉強堆起一臉諂笑,“老大,你在啊!那個……回來得還蠻快的哈!那啥,天色不早,您該回去歇息了,我也累了……”
傾墨一把將正欲進門的韻清拽了回來:“你還敢進去?某個人方纔回來就發飆了,你現在進去,是準備被他砍死,還是準備把他氣瘋?”
他一直是瘋的,可是我不想死。韻清怕怕地吐了吐舌頭:“那我該怎麼辦?”
傾墨隨手將她拽到煙兒所在的偏殿,遣退了宮人,瞪着眼睛將如煙遞到她手上。
“娘……娘……”如煙乍見親人,興奮得手舞足蹈。
“小東西,又重了!再這樣長
下去,孃親都抱不動你了!”韻清打個哈欠,捉住煙兒在她身上四處亂抓的小手,懶懶地笑道。
“依依,你今天,去見那個,那個誰了?你不會是真的準備破鏡重圓吧?”
折騰了一天,韻清早已身心疲憊,慵懶地斜倚在坐榻上,只想沉沉入睡。聽見兄長迫不及待地發問,她不覺有些厭倦地皺了皺眉頭:“什麼破鏡重圓?你又是從哪裡聽來的閒話?不會是那個瘋子又胡說八道些什麼了吧?老哥,他瘋就瘋了,你也跟着糊塗了不成?囉嗦死了,我困了,別煩我,我要回去睡覺!”
“只怕你就算回去,也未必便能消停呢!某個人好像真的很生氣!”傾墨很沒眼色地繼續聒噪着,絲毫不體諒他那奔忙了一整天的老妹。
“那我就在這兒睡好了。你若沒什麼別的事的話,可以走了。”韻清隨手扯掉自己的外套,翻身便真個躺到了榻上。
“看來,我果然很不受歡迎。”傾墨苦笑一聲。逐客令已經下得這麼不客氣了,他再不識趣,也該乖乖地離開了:“但願你能睡個好覺,不要有人來打擾你。”
韻清隨手放下帳簾,懶懶地閉上了眼睛。不理會小如煙不滿的大叫大嚷,徑自跑去會她的周公去了。一睡解千愁,夢裡無煩憂。此時不睡,更待何時?
只是她不曾想到,某人果然是不折不扣的烏鴉嘴,他說她不會消停,她就果真沒能消停。
韻清被門外的爭執聲驚醒的時候,殿內已經點上了燈。懷裡的小如煙不知何時也已經睡着了,只是那張皺皺的小臉,顯然是在無聲地控訴着她對這個不負責任的孃親的不滿。
輕輕地嘆息一聲,韻清將女兒安頓好,重新披上外套,走出門去:“吵什麼啊?睡個覺都不讓人消停!”
乳母婆子和小宮女們見她出來,不由得齊齊舒了口氣。
韻清看也不看門外圍了一圈的人,冷哼一聲,拔腿便走。
回到寢殿,韻清不耐煩地將外套往坐榻上一扔:“有話快說!”
冷玉原本憋了一肚子話要問她,到了此時卻又忐忑起來,囁嚅着不知如何開口。
韻清不由冷笑一聲:“都鬧到偏殿去了,這時候還扭捏什麼?我知道今日是我有錯在先,遇上賊人也是我活該倒黴!可是我好容易撿回兩條命,你便是生氣,也不用在這個時候忙着甩臉子給我看吧?還要鬧得全天下都知道,我惹你生氣了,我對不住你了,是不是?”
“小七……”冷玉忐忑地問道,“你真的不是……特意去找他的?”
“小氣鬼!”韻清氣沖沖地吼道,“我是特意去找他的!爲了去找他,我聯合大哥給你演了一場大戲,然後一個人跳窗戶跑出去,還要帶一個礙手礙腳的小跟班,最後還要僱四五十個殺手追着我跑五六條大街,一直追到夢仙樓那種鬼地方去跟那傢伙幽會,身邊還要一直留着宣王那個聒噪的傢伙礙事!冷少俠,您可真有想象力!”
冷玉的臉色瞬間便輕鬆了不少:“那你回來之後,爲什麼要跑到偏殿去躲着我?”
“你還說!”韻清無奈道,“今兒胡鬧了一天,險些不曾累死我,回來只想好好睡一覺,偏偏有人告訴我某人在這裡發飆!我想在我女兒屋裡眯一會兒,你又非要把我吵醒不可,我跟你有仇還是怎麼地啊?”
冷玉尷尬地笑了起來:“我這不是怕你帶着我的孩子跟人跑了嗎?要不你先睡,我不煩你了?”
“睡什麼睡!鬧了這半天,瞌睡蟲早讓你給氣跑了!你有什麼話乾脆一次說完吧,別一會兒想起什麼來,又來聒噪我!”韻清怒衝衝地取過一盞幾乎早已冷透的茶水,在冷玉奪下來之前一口氣喝乾,隨手將杯盞擲回了桌上。
“那個,你剛纔說,夢仙樓?”冷玉沉思半日,冒出來的卻是這麼個與方纔的話題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韻清瞪他一眼,眼底卻不由得帶上了笑意:“你就只會對這種地方感興趣!我被黑衣人追殺,躲到夢仙樓,然後在那裡遇見了那兩個閒散王爺,他們幫我躲過了黑衣人,然後送我回來!還有問題嗎?”
“有。”冷玉的心情忽然莫名地好了起來,“你是被黑衣人追過去的,那麼他們呢?他們去那裡做什麼?”
“去青樓還能做什麼?”韻清瞪着眼道,“你覺得他們兩位堂堂王爺,又不缺吃又不缺穿的,會像你一樣賣身去那裡當小倌嗎?”
“呵呵……”若是平日裡韻清提到這件事,冷玉必然早已火冒三丈了,只是今天他的心情似乎格外好,竟非但不生氣,反而搔着頭皮,傻呵呵地笑了起來。
“不可理喻!”韻清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不再理他。
今日總算是應付過去了,可是以後呢?她究竟應該怎麼辦?
明明仍是一身疲憊,此時的韻清卻大睜着眼睛,再無睡意。
只怕這事,過些日子還有得磨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