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翼使者連一口酒都沒喝,就灰頭土臉地匆匆離開了宴席。
廳堂上,韻清目送着他們垂頭喪氣的背影,終於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在座衆臣見皇帝都憋不住了,也便再顧不得什麼老成持重,一個個扶着桌子笑得東倒西歪。
本來人人都以爲今晚有一場硬仗要打,誰料突然出了這麼一場鬧劇,竟將一場萬分莊嚴鄭重的兩國會晤,生生搞成了一場小孩子的遊戲。
對方應該慶幸,至少他們還帶了幾個會說幾句軟話的大臣,否則,只怕讓韻清隨口一嚇唬,那兩兄妹連國家都能拱手送給了鳳靈王朝!
饒是這樣,隼翼王朝也已經夠慘的了。一場交鋒,他們硬生生從訪問變成了求和。鳳靈王朝半點利益都不用損失,他們卻需要年年向鳳靈納貢,並且保證永世不犯鳳靈邊境;一個明明對雙方都有利的邊境互市,也需要他們拿牛羊金銀來換!
幾項事情談妥,連韻清自己都覺得,這簡直就是在欺負隼翼無人了。
可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誰讓對方的使者太沒用!有便宜不賺,除非她是傻子!
那位笨蛋皇子和莽撞公主,回去松風軒以後會不會抱頭痛哭呢?
誰管他哭不哭!大家只需要知道,鳳靈王朝的君臣人人興高采烈就行了!
聽見下面的笑聲漸漸低了下去,韻清方拍拍手笑道:“酒宴未開,客人便已退席,可是宮中御廚們整整忙碌了三日才準備妥當的酒菜,萬萬不能浪費了對不對?難得今兒高興,大家不醉不歸,如何?”
皆大歡喜的日子,自然是衆人一起喝酒慶祝才熱鬧。韻清此言一出,羣臣立時歡聲雷動。
宮中的嘉宴,豐盛自然非比尋常,兼之今日人人心下都有些得意,酒酣耳熱之際,平日架子端得再莊重的老臣,漸漸也都有些忘形起來。
韻清低聲笑道:“原來這幫聒噪的老頭子,笑起來也蠻可愛的嘛!可是他們平日爲什麼老拉着一張臉來跟我磨嘰一些廢話呢?”
冷玉原本早已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此時聽見韻清自己犯嘀咕,只得忍着笑接道:“這幫老頭子此刻心下也一定在想:‘原來這個嚇人的女皇帝,笑起來也蠻漂亮的嘛,可是她平日爲什麼老闆着一張臉不愛聽我們說話呢?”
韻清不由有些微汗:“我今日是不是笑得有些過火?可憐了我的一世英名,只怕……”
“什麼一世英明啊?”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促狹的輕笑,嚇了韻清一
大跳。待看清來人是誰,韻清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道:“原來又是你這個該死的促狹鬼!趕緊滾回去吃你的酒去,沒事跑到我這邊來做什麼?”
簫紫萱嬉皮笑臉地吐了吐舌頭,清清嗓子高聲道:“微臣敬賀聖上今日大展神威,談笑之間威懾遠邦!”說着恭恭敬敬奉上一杯清酒,“請聖上滿飲此杯!”
羣臣聽了這邊動靜才忽然恍悟,他們只顧了自己高興,竟然誰都忘了去拍皇帝的馬屁,又讓這個前朝留下來的臭小子佔了先!衆人各懷心思,廳中一時便比方纔略微安靜了些。
看到衆臣的反應,聞到杯中濃郁的酒香,韻清不由得微微生了些怒氣,低聲斥道:“你今日是專程給我添亂來的,是嗎?”
簫紫萱微微一笑,語氣更加謙卑,卻也透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倔強:“請聖上滿飲此杯!”
這個惱人的傢伙,你是認定了我不會讓你丟臉是嗎?我偏要看看,你的臉皮究竟有多厚!滿心惱怒之下,韻清不由冷笑道:“宣王的心意朕心領了,只是朕如今有孕在身,不便飲酒!”
簫紫萱聞言卻是絲毫不覺得沒面子一樣,萬分自然地微微躬了躬身:“請聖上恕微臣不知之過,恭喜聖上。”說罷輕輕施禮,乖乖地退了下去。
這個簫紫萱搞的什麼鬼?他今日莫非是中邪了?韻清心下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只是片刻之後,韻清便已知道了簫紫萱的目的何在。
廳中在一瞬間的寂靜之後,重又爆發出一陣笑語歡聲,人人忙趕着向韻清道賀,什麼“天下之幸”,什麼“萬民之福”,亂七八糟一大車子的話,搞得韻清頭疼不已。
原來,這個傢伙只是想把自己有孕的消息公佈出去嗎?這傢伙閒的吧?這事跟他有半文錢關係嗎?孩子又不是他家的!
在羣臣的一片聒噪中,韻清輕撫額頭,心下愈加惱怒了起來。
當皇帝的悲慘之處就在於,明明是你自己的事,偏偏有人可以說成是天下的事,然後將這樣那樣的規矩推到你的眼前,迫你一一遵守。她生個孩子,關天下萬民什麼事?
所以,她本來想着能拖則拖,越晚讓那幫老傢伙們知道越好,誰知這個簫紫萱……他究竟想做什麼?
簫紫萱不慌不忙地啜飲着杯中美酒,遙遙望着韻清越來越不耐煩的神色,露出了狐狸一般狡黠的微笑。
天地良心,他這樣做,真的沒有任何目的,他只是覺得飲酒觀舞太過無聊,單純地想看
一場熱鬧而已。
紫蕤怒衝衝地走到兄長身後,一把奪下他手中的杯子,低聲質問道:“你在搞什麼鬼?”
“呵呵,三弟啊,”簫紫萱笑呵呵地拍拍三弟的肩膀,完全忽略掉他眼中沖天的怒氣:“你不覺得,那個小丫頭生氣的時候,比笑的時候還要可愛嗎?”
“你給我閉嘴!”紫蕤怒道,“你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不亂不治啊三弟!只有她的心亂了,你纔可能有機會,懂嗎?二哥這是在幫你!”在紫蕤憤然轉身的瞬間,簫紫萱笑嘻嘻道。
簫紫萱你這個混蛋,我不會放過你的!被羣臣聒噪得險些瘋掉的韻清在心中暗罵着。
早知道會出這樣的亂子,她應該早早地退席回去歇着的!該死的,今兒不過是稍微高興了一點,在大廳裡多坐了一會兒,就等來了這樣的一個大麻煩!
那幫老臣們可不知道他們的皇帝有多麼坐立不安!在他們的眼中,皇室之中人丁興旺纔是社稷之福嘛!他們是真心高興,哪知他們的皇帝是真心不耐煩啊!
韻清應付得有些累了,不由得向冷玉投過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那意思是,怎麼辦啊?
冷玉轉過頭去不理她。你自己交友不慎,可別指望旁人替你想辦法!
當然,韻清不知道的是,她的師兄心下非但不打算幫她解圍,還在暗暗偷樂呢!
在韻清忍不住想逃跑的時候,一個非常不識趣的老臣偏偏擋在了眼前,笑得鬍子都翹了起來:“聖上膝下已有一位公主,如今再次夢熊有兆,實乃我鳳靈社稷之福!只是聖上中宮虛懸而頻頻添丁,實在……”
又來了!韻清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幫老傢伙們,不是常自稱夙興夜寐,一心爲國事操勞嗎?可是他們竟然還有閒心去管別人家的閒事!中宮虛懸,他們唸叨了多少遍了?好容易今兒高興,他們又來瞎攪合!
韻清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他:“朕不勝酒力,衆卿慢飲!”說罷再不理衆人,忙忙地拂袖退席而去,留下一衆臣子面面相覷。
明明明滴酒未沾,說什麼不勝酒力?
不過,這當兒衆人除了有些驚愕,有些無奈之外,卻也不覺得多麼惶恐。因爲,從前在朝堂上,每當他們提起類似的話題,他們的皇帝都會毫不遲疑地立刻拂袖而去。
如今,他們早已習慣了……
只有簫紫萱沒心沒肺的笑聲,在一片無奈的嘆息之中格外刺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