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韻清草草地退了朝，匆匆忙忙地向宮門口趕去。
直到看見了小師弟東張西望的身影，韻清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快步走了過去。
冷玉靜靜地躺在馬車裡，面色依舊蒼白得可怕。韻清對着他的面容靜靜凝視良久，方長嘆一聲，狠心退了出來，放下車簾。
怪老頭嘟嘟囔囔地道：“這會兒你又捨不得了！當初他醒着的時候，你怎麼不好好對他？人都這樣了，你又跑過來裝什麼情深意重？他滾回初幽谷去了，你不是正好可以安安心心地跟你那個什麼皇后上演一出破鏡重圓的好戲？”
韻清難得地沒有跟怪老頭唱對臺戲，而是一臉平靜地道：“師父教訓的是。”
小師弟皺了皺眉頭，向怪老頭道：“姐姐已經很難過了，你就饒過她吧！你明明知道，師兄的事根本不怪姐姐！”
韻清揉了揉小師弟的腦袋，輕笑道：“小凡凡的脾氣越來越壞了！這次回去以後，要乖乖聽師父的話，不要惹師父生氣知道嗎？”
凡雨扁了扁嘴，忽然問怪老頭道：“師父，我們這次回谷去，什麼時候再出來啊？”
怪老頭氣哼哼道：“什麼時候出來？能不出來自然還是不出來的好！我一共有幾個徒弟？再出來一趟還能有回去的麼？”
凡雨一聽，伸手便拽住了韻清的衣袖：“那我不回谷去了！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怪老頭立刻瞪着眼睛嚷了起來：“你敢！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韻清苦笑一聲，狠心推開了小師弟的手：“小凡凡，師父是爲了你好！我就是咱們師門之中的害羣之馬，四師兄和六師姐都是我殺的，二師姐也是因爲我的緣故不知所蹤了的，你若是留在我身邊，遲早也會死在我的手裡！要想好好地活着，你就乖乖地回去，聽師父的話！天色不早了，你們該啓程了！”
看着小師弟被凌霜拉扯着，委委屈屈地上車而去，韻清終於頹然坐倒在宮門口，怔怔落下淚來。
今日一別，有些人，只怕今生再也不會
相見了。
本來以爲，自己不會在乎的，誰知事到臨頭……
怪老頭真的能在三年之內救醒三師兄嗎？三師兄醒後，會願意回來嗎？
怪老頭和大師兄、五師姐、小師弟，今生還有機會再見嗎？
怪老頭一生只收過八名弟子，其中卻有三人，不，也許是四個人，已經毀在了自己的手上，這個“害羣之馬”，自己該算是當之無愧的了吧？
怪老頭一定是恨透了自己，所以他纔會說，能不出來，自然還是不出來的好。
怪老頭，你現在一定後悔了吧？當初你的一個自以爲是的決定，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啊？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聒噪到讓她害怕的地步，要不了多久，她大概真的就要成爲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君王了。
以後的日子，只怕會十分難熬呢。
“你還有我。”一道淡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韻清並未回頭，只是悄悄地擦了擦眼淚，靜靜感受着肩上突然傳來的溫暖：“想不到你會來。”
紫蕤知她心中難過，有意打趣道：“怎麼，你以爲我會躲在家裡，不敢出門見人？”
韻清站起身來，強笑道：“你的臉皮比我想象的厚多了，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紫蕤見她神色之間始終有些鬱郁，只得試着安慰道：“昨天的事，我都聽說了。你師父的醫術那樣好，冷公子……不會有事的。”
韻清長嘆一聲：“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怪老頭終於聰明瞭一回。”
紫蕤扶着她在小徑上慢慢地走着，並不打算開口。
韻清淡淡續道：“如果說四師兄的死，讓他重新認識了我，那麼應該是直到昨日六師姐也死了，他才真正地看清了他自己的處境吧！我想殺他，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早知道我容不下他，只是到了昨日，他才知道我下手絲毫不會留情的罷了！他若再不走，離他的大日子，大概也已經不遠了！”
韻清苦笑一聲，停住了腳步：“哥哥
，我現在是不是特別心狠手辣？善良是什麼，我大概早已經忘記了！你……不怕我嗎？”
紫蕤微微苦笑：“我很高興，你終於不會再一味善良了。你是皇帝，如果只懂得善良，是什麼事都做不好的。”
韻清沿着小徑信步走去，竟然緩緩地爬上了一處亂石堆疊的假山。她站在山頂俯視着下方的花木和宮殿，靜靜道：“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話，我都很感謝你。本來，當初是怪老頭將我逼到這個份上的，可是我真的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又是第一個受不了的人，哼，真好笑。當初他說，要做一個好皇帝，就必須要冷酷到衆叛親離的地步，事實證明，第一個被我的冷酷嚇跑的，恰恰是他自己……”
紫蕤不知如何安慰她，沉默良久，最終也只得長嘆一聲：“無論如何，我都會陪你。”
但願吧。韻清有些不確定地想着。
這世上的事，誰能料得到呢？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陽春三月，正是生機盎然的季節。假山下一片繁花似錦，早已不是冬日那般蕭條的景象。
這是韻清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靜靜地欣賞這宮禁之中的春天。只是，爲什麼心裡會隱隱覺得，今年的春景，怎麼看都沒有幼時以睿王妃身份前來做客時看到的景緻那樣美呢？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人事的變遷，她已經看到了；可是這花，真的與去年的相似嗎？
只怕未必呢！
過去的，永遠都不可能找回來了，哪怕一朵小小的鮮花，都不會有耐心在明年春來時，再回到原地等你。
所以，眼下的每一個日子，都是獨一無二的。若是不珍惜，誰知道什麼時候，所有的幸福都會悄悄地從你的眼底溜走了呢？
似是感受到韻清心下的淒涼，紫蕤擔憂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怕，哪怕全世界都可以背棄，我也會永遠陪着你。”
韻清微微一愣，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不要永遠，我要……每時每刻。”
（正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