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蕤果是一夜未歸。
次日天色未明,翻來覆去苦思了一夜的墨兒便悄悄離了韻清的住處,如常到前面忙碌去了。
韻清卻並未像平常一樣早早起牀,到林子裡亂轉,或是到演武場上瞎鬧。這個早晨,沒有一個人看到她的身影,天隱門羣雄,竟多少都有些隱隱的不習慣起來。
早飯過後,紫蕤如常出現在議事廳。衆人不覺有異,墨兒卻不會忽略他眼角的那一絲疲憊與蒼涼,見他向自己看過來,墨兒心下一酸,趕忙別過頭去。
紫蕤見墨兒仍是如常將議事廳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不覺皺緊了眉頭:這樣自然,這樣無所謂的態度,可不是一日兩日便能練出來的。他們,到底多久了?
他們是否知道自己昨晚的發現?
照理說來,自己逃得那樣倉皇,他二人不可能一無所覺。
那麼,他們準備何時向自己坦白?
墨兒爲什麼還是一如往常?他不該心事重重,不該找機會試着跟自己解釋嗎?
難道,他們準備這樣一直沉默下去?這算是心照不宣,還是對自己徹徹底底的漠視?
卻是不知,他們準備這樣暗度陳倉到幾時?
儘管心裡百轉千回,紫蕤仍是竭力維持着素日的溫和與淡漠,不動聲色地着手處理起日常的事務來。
多事之秋,天隱門俗務亦多,待得盡數處理完畢,卻已是正午時分。
冷蕭蕭終是按捺不住,起身向紫蕤問道:“十六妹素來勤謹,不知今日卻是爲何不見?”
紫蕤淡淡道:“她怕是昨日閃了風,今早直嚷着頭暈,不肯起牀。”眼見衆人都露出擔憂的神色,唯獨墨兒面色如常,不由得心中暗暗冷笑。
冷蕭蕭放心不下,事情一完便忙跑去韻清住處探望。羣雄從未見她如此掛心過什麼人,盡皆暗暗納罕。
韻清竟仍是沉沉睡着。
冷蕭蕭心下納悶,伸手去摸她額頭時,卻是嚇了一跳,慌忙跑去叫了山上的大夫來看,又使人喊了紫蕤過來。
紫蕤心下雖是彆扭,此時卻不得不來。待跨進房門,想到昨晚所
見,臉色便不由得難看起來。冷蕭蕭見了,只當他心下擔憂,卻是暗暗感動了一把。
鬚髮皆白的大夫老鄭過了半日才姍姍來遲,冷蕭蕭早已等得心焦。
紫蕤見了韻清這般情形,心下也是禁不住焦急起來,忙叫老鄭來看。
那老鄭仍是不慌不忙地開了藥箱,擺弄半日,方取了塊手帕出來,搭在韻清腕上,替她診脈。這一診又是半晌,等得紫蕤都險些抓狂了,他才慢慢收回枯瘦的手指,一字一句緩緩道:“王妃這病,原是憂思過度,鬱結於心的緣故,兼之受了些勞累,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幾處湊到一塊兒,卻也竟成了個不小的症候,如今也只得慢慢調理罷了。”
冷蕭蕭莫名其妙道:“十六妹是最開朗的一個人,好好的怎麼會憂思過度,鬱結於心?別是診錯了吧?”
老鄭像是受了極大侮辱一般,大瞪着眼睛,鬍子都險些翹了起來,正待發作,紫蕤忙安撫他道:“十二姐不過隨口一問,您別放在心上。眼下可有法子讓她醒來?”
老鄭猶自氣鼓鼓的,沒好氣道:“讓她醒來那還不簡單,扎一針便好了!”說着真個取了銀針出來,擡手便要紮下去。
紫蕤心下卻是不忍,忙阻住他道:“可還有別的法子?”
老鄭嘿嘿一笑,打趣道:“門主倒真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這麼一針都捨不得。你卻不曉得,人凡是生病,必然便是要吃些苦頭的。罷了,如今我老頭子倒不敢做這不是人兒了。”
紫蕤心下酸澀,也不去理他,由他一壁絮絮地說着,一壁從藥箱裡掏出個小瓶子來,取了一枚黑不溜秋的藥丸強塞到韻清口裡。
過了半日,韻清悠悠醒來,見紫蕤在側,心下一喜,又是一痛,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得皺眉向老鄭嚷道:“關爺爺!你給我吃了什麼破玩意兒啊?又腥又苦的!”
老鄭吹鬍子瞪眼道:“什麼破玩意兒?我花了那麼大工夫煉的藥你說是破玩意兒?若不是門主捨不得讓你挨針扎,你以爲我肯給你吃啊!”
韻清聽得紫蕤不忍她挨針扎,心中又是喜,又是悲,見他別過了頭不肯看自己,終是忍不住
落下淚來,趁着無人看見,又忙用衣袖抹了去。
冷蕭蕭卻只聽到韻清叫了老鄭一聲“關爺爺”,不由好奇道:“他明明姓鄭,你怎麼叫他關爺爺?”
韻清收了愁緒,強笑道:“他姓鄭不假,可是你難道不知他右耳是聾的?‘鄭’字去了右耳,不是‘關’字又是什麼?”
聽了這番解釋,便是冷蕭蕭這般性情的人,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只把那“關爺爺”氣得老臉都紅了起來,當真叫一個鶴髮童顏。
韻清心下煩悶,只想把衆人都遠遠的打發了開去,當下便向那“關爺爺”道:“那麼,多謝關爺爺辛辛苦苦煉的好藥了,我現在沒有事了,煩請冷姐姐替我送關爺爺出去吧。”左一個“關爺爺”,右一個“關爺爺”,連紫蕤都被逗得笑了起來。
那“關爺爺”自是不依。紫蕤卻沉吟着問他道:“你方纔道需要慢慢調理,卻不知怎麼個調理法?”
“關爺爺”氣哼哼地道:“還能怎麼個調理法?她如今懷着孩子,尋常藥一概吃不得,我如今去替她配藥,你先慢慢哄着她高興就是了……”
話音未落,房中其餘三人已異口同聲驚異道:“什麼孩子?”
“關爺爺”瞪着眼睛向韻清道:“你肚子裡那塊肉,都兩個多月了,不要說你不知道!”
韻清沉默半日,方苦笑道:“我確實不知道。”
冷蕭蕭回過神來,連忙向紫蕤與韻清道喜,二人只得胡亂應着。
冷蕭蕭見二人心不在焉,只道他們有體己話要說,忙告辭帶了老鄭出去,自向衆人報喜去了。
屋中只留下紫蕤與韻清二人默默相對,卻是誰也找不出什麼話來說。
紫蕤倒有滿腹疑慮,只不知從何說起。沉默半日,方嘆口氣道:“你先歇着吧,我還有事要辦。你沒事不要胡思亂想,在這山上,沒有人會虧待了你和孩子。”說完也不待韻清開口,徑自落荒而逃。
韻清眼看着他慌慌張張地躲了出去,終於無力地靠坐在榻上,再也壓不住滿腹委屈,任由冰涼的淚水靜靜地流了滿臉。
孩子啊,你來得真不是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