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傍晚,有一種燻人欲醉的美。倦鳥盡已歸巢,柔柔的和風若有若無地逗弄着低垂的窗帷,韻清久久站在窗前,望着遠處山巒投在院中的巨大陰影呆呆出神。
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了嗎?
那天傍晚從後山回來沒過多久,她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女兒,竟然就那樣毫無徵兆地來到了世上。
小東西,你怎麼可以這樣急?韻清柔柔的笑了起來:這小搗蛋鬼,連聲招呼都不打,說來便來了。看這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兒,沒準兒過兩年就跟自己小時候一樣,長成個調皮搗蛋到讓人頭疼的瘋丫頭呢。
最初幾日,韻清一直是憂心忡忡的。因爲小搗蛋鬼來得急,連產婆都沒有請,冷蕭蕭惶急之下,竟跑去青鸞那邊請了乳母來幫忙。韻清知道那乳母必是青鸞的心腹,她若當時對小東西做些什麼手腳,自己是絕對沒有精力去管的。萬幸這些日子過去了,小傢伙除了瘦弱些之外,倒也並無什麼不妥,韻清懸着的心才漸漸放了下來。
冷蕭蕭對韻清堅持不肯給小東西請乳母表示萬分不解。韻清只是懶懶地笑笑,並不打算解釋。
如今,她的女兒,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看着那粉團似的小人兒,她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將她抱在懷裡,怎會捨得假手於人?
這些日子,紫蕤倒是時常到這邊來。雖然二人一直只是鎮日無語默默相對,但在外人看來,無疑是小傢伙的到來,神奇地將二人拉回到了一起。這兩日,道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膽子大的諸如洪皙之流,也敢不輕不重地拿韻清和女兒來跟紫蕤開開玩笑了。
他究竟在想什麼呢?韻清有些不明白了。他既然冷待了自己那麼久,繼續冷待下去也不會有人敢多說些什麼的。他又何必費神回頭來假裝關心,以致現在要苦苦忍受着衆人時不時的打趣和玩笑?
明日,便是小丫頭滿月了。
膽子漸漸大起來的羣雄提出要紫蕤給小東西辦滿月酒,他竟然應下了。
哥哥,我怎麼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呢?
你是怕人笑你拋妻棄子嗎?還是怕人說你冷血無情呢?
活在衆人的眼光裡,那樣辛苦地演着戲,你不累嗎?
看看天色漸漸暗淡下來,韻清長長嘆了一口氣,坐回熟睡的女兒身邊,拈了針線漫不經心地縫起衣服來。
次日的午宴,既然是爲小東西而辦,韻清便有再多的不情願,也是要老老實實抱了小東西去參加的。
好在她也並沒有太多的不情願。他想演戲,她自己便陪他去演。只要他希望如此,就好。
韻清抱着女兒姍姍來遲的時候,羣雄早已等得心焦。那張老七隔老遠就向她嚷道:“你這個小丫頭可真能磨人,喝個酒還要讓人等你這麼久!”
韻清萬分自然地坐到紫蕤身旁的空位上,粲然一笑:“第一,不許再叫我小丫頭,因爲我現在是小丫頭的娘!第二,不是我來遲,是你們來得太早了,天兒還沒到吃飯的時辰呢!我說,你們是多久沒喝過酒了?莫非……莫非有人苛待你們,連酒都不給喝了麼?”說着故意向紫蕤斜了一眼。
洪皙哈哈笑道:“我就說嘛,只要十六妹來了,就再不會冷情!十六妹你可不知道啊,你在那個小破屋子裡窩了多半年,我們就在外頭鬱悶了多半年啊!這多半年裡,每次喝酒都味同嚼蠟你知不知道啊!你說吧,今兒個這酒,怎麼個鬥法?”
韻清賊笑道:“斗酒嗎?那你們輸定了,今兒個我可是要以茶代酒的,你說喝多少吧!”
張老七第一個跳了起來:“喂喂喂,憑什麼你要以茶代酒?瞧不起我們兄弟了是不是?”
韻清調皮地朝他擠了擠眼:“怎麼着,七哥是打定了主意要灌我酒麼?”張老七立刻點頭道:“那當然了,你這麼久沒喝酒了,今兒個還想逃嗎?不把你灌趴下,我今天就不姓張!”
韻清早已掌不住大笑起來:“那好啊,今天七哥灌多少,我就喝多少。不過呢,我女兒可是不喝酒的,我要喝了酒,那就只能麻煩七哥替我奶孩子了!”
話音剛落,衆人便鬨然笑了起來。洪晳更是誇張地笑彎了腰,指着張老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哈哈哈哈……七哥奶孩子……哈哈哈……想想就好笑……話說,
七哥你有奶麼……哈哈哈哈……”
張老七愣了半日,方知又是被韻清耍了,臉色頓時漲得通紅。韻清看了他憋屈的神情,便覺心情大好,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見衆人笑鬧了半日,竟始終沒有人再提開宴,紫蕤只得出言打斷道:“方纔不是都鬧着要喝酒嗎?怎麼這個瘋丫頭一來,就都忘了?”
亦嗔哈哈笑道:“酒算什麼啊?大夥兒不就圖個高興嗎?有這個瘋丫頭在,沒有酒照樣是一場豪宴!”
韻清嘟着嘴假作委屈:“怎麼還是都叫我瘋丫頭?看來我這個‘瘋丫頭’的名號,一時半會兒是甩不掉了!”
張老七還在爲方纔被打趣的事鬱悶着,聞言隨口便接道:“一時半會兒?你這輩子都別想甩得掉,瘋丫頭!”
韻清轉頭向他扮個鬼臉:“我纔不怕!等我閨女長大了,一定就能甩得掉!到時候我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纔是真正的瘋丫頭!”
何夢青上前湊趣道:“十六妹要把小郡主教成瘋丫頭麼?門主只怕未必肯呢!”
韻清聽得“小郡主”三個字十分陌生,不覺皺了下眉頭,須臾方笑道:“這還用得着教啊,我是瘋丫頭,她自然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啦!”
紫蕤亦覺這三個字刺耳,下意識地望向韻清時,恰巧將她的神情收入眼底,心下頓時更不是滋味起來。
“小郡主”這三個字,讓她不高興了嗎?
是啊,那孩子,根本不是什麼小郡主,她也根本不稀罕讓孩子當什麼小郡主吧?
她想要什麼呢?想要一家人光明正大在一起嗎?
韻清,我該成全你們嗎?
我是不是,早該放手了?
那日小徑上,見你那般清冷憔悴,我只當是衆人的疏離讓你孤寂無聊,故而這些日子,我刻意讓衆人以爲你我已然重歸於好。難道,我又會錯意了嗎?
你是不是,並不在意衆人的親疏,就像,你並不在意我對你的冷暖?
你的消瘦,你的幽怨,是不是都只爲了,有情人難成眷屬?
韻清,我到底應該,如何放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