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清近日忽然發現,這據說萬分難過的日子,只要狠心將千愁萬緒統統拋於腦後,真正沒心沒肺起來,還是很容易過的。
展眼竟已是七月十五日,中元鬼節。
早朝過後,韻清遣退了從人,獨個兒百無聊賴地靠在御花園的山石上,望着湛藍的天空呆呆出神。
原來,皇帝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難做。
前朝留下的官員,對仁宗簫紫薔卑劣的御下手段心懷不滿的大有人在;不管天翻地覆,只求百姓安寧的仁人賢士也爲數不少。這些人,韻清二話不說,一概都原職留用,與鳳靈軍中戰功赫赫的屬下們同等對待,並無絲毫芥蒂。這一點,無疑令前朝老臣們感戴不已。
自然,也少不了一些堅持一身不事二主的硬骨頭,寧死不肯在鳳靈王朝爲官,破口大罵甚至以首觸柱的,也爲數不少。韻清只是淡淡一笑,也並未與他們爲難,略加撫卹之後,由他們自便去了。
改朝換代,政事之上雖有千頭萬緒,卻是用不着皇帝事事親力親爲的,諸多雜事,自有怪老頭帶着他的徒弟和手下們一手包辦,向來以懶散著稱的韻清,自然是樂得清閒。
一番整頓下來,至今日不過半月有餘,新的秩序,新的氣象,竟然便已經有模有樣地建立了起來。
萬事自有兢兢業業的朝臣們去處理,韻清只需要在必要的時候拿個主意就行了,實在想偷懶,還有大哥傾墨和無所不能的楚雲飛幫忙頂着,倒是真的不必似想象中那般夙興夜寐,日日被朝政攪得頭疼。
今日朝上,最重要的消息自然是,天隱門果然有些手段,半月之內,竟已攻下了數座城池,正以雷霆萬鈞之勢,馬不停蹄地向着京城的方向壓了過來。
朝臣們多已急得寢食難安,唯有韻清淡漠如故。
攻下些城池又如何?便是讓他們破了京城,又能如何?大到天下,小到眼前這座花園,何曾真正屬於過一個人?
園林、城
池、山水、天下,這些東西可以歷經千年而不變,而自以爲可以征服天下的人,不過是寄身在這些環境中的匆匆過客罷了。
若是被那人得了天下,他必然也會體恤百姓,治平熙世,自己又何必過分擔憂呢?再退一步想,這天下百姓的生死,與她又有多少關係呢?
柳傾墨站在假山一側,靜靜凝視着韻清嫺靜的側影,不由心下暗暗嘆息:這丫頭,性子是越來越冷了。
韻清感覺到有人靠近,輕笑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一味的不學好。什麼時候學會了鬼鬼祟祟躲在人後?促狹麼?”
傾墨無奈地一笑,一拂衣袖緩緩走上前來:“正在猶豫怎樣才能不打擾到你,想不到最終還是打擾了。”
韻清斜他一眼,信步走到一處石桌前坐了下來:“你不來,自然便不會打擾了。既然來了,必是要打擾的,又何苦裝作可以不打擾?直說吧,有什麼事要跟我說?今日一早就見你心事重重的,朝堂之上一味的長吁短嘆,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怎麼的你了呢。”
傾墨暗歎一聲,磨磨蹭蹭地坐到她對面的石凳上,隨意扯了根含苞的月桂花枝把玩着:“果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我想,我想帶兵去增援常州。你知道,那邊是重鎮,萬萬失守不得的,偏偏天隱門他們在那邊,實力極是不可小覷。”
韻清皺了眉頭,定定望着他:“你知道,我必不會派你去的。原因,你也不會不懂。”
傾墨忙忙開口意欲勸說,韻清卻不容他多言:“我知道你想說你不在乎,你受得了。可是我在乎,我受不了!戰場上的那一套,你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可是朝堂上的事,你與我一樣,也都是懵懵懂懂。這一次,你便乖乖地替我盯着朝中,多少也學些東西,沙場上的事,暫時先不用你操心。楚雲飛那個狂人,自己吹得好像諸葛再世,若是連常州都守不住,我不信他還有臉活着。退一步講,便守不住又如何?勝敗乃兵家常事,怎麼到了咱們,偏就輸不起
了呢?”
良久的寂靜之後,韻清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依依,說實話,你心裡是不是有些期待,盼着他能……打過來?”
韻清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我說老哥,我以爲經過這一陣子磨練,你已經長大了,誰料你還是像一個孩子一樣異想天開!他打過來又如何,不打過來又如何?我與他,終究不會再有故事了。你以爲你老妹我,真的會一直哭哭啼啼死揪着那段記憶不放手麼?”
傾墨不語,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似是在探究她這話中有幾分真意,幾分虛假。
韻清擡起頭,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微笑道:“我的心事,從來不曾瞞你,不是嗎?我只是懶得去管戰場上那些瑣事了。你們不是總說,人無論如何掙扎,總是逃不出天命的安排嗎?那麼何不便將勝負交與天命去決定?既然老天那樣愛管閒事,便索性由他管去!你我凡夫俗子,樂得清閒!”
一壁說着,韻清索性將身子後仰,靠在身後的柱子上,閉目打起盹來。
坐在她對面的某人無語望天:您老愛管閒事,如今算是有事可管了。這個懶人,如今竟是預備將一切都交予您來決定了。可別說,這真是一個絕佳的主意。勤快的神仙儘管插手人世紛爭,將自己忙得團團轉去吧,懶人樂得袖手,萬事不管輕鬆賽神仙。
正主都不管了,自己瞎操心個什麼勁?走了,大清早爬起來上朝,還要爲這些家事國事天下事操心受累,何苦來呢?不如歸去,補眠去也!
身後的韻清緩緩睜開眼睛,目送着老哥驟然輕鬆起來的背影,不由得翹起了嘴角。
這纔對嘛。年紀輕輕的,爲那些早已註定的事操的什麼心?既然萬事分已定,那麼浮生可以不必空忙,得偷懶處且偷懶了!
天命?我偏要看看,將一切都交予你去決定,你會給我以怎樣的懲罰。既然我這一生必是要葬送在你的手上,我再忙忙碌碌地替你去操心受累,我就是傻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