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榕躲在那箱子裡。
說不心慌,那是騙人的,此時若是那位新貴人隨口說上一句,非但靖榕有性命之虞,恐怕連她名義上的“爹”,這鳩閣之主陸廉貞,也未必能保她安全,以靖榕的本事,逃出宮闈雖是需要經過一番兇險,可她若逃走,餘下的爛攤子可就是需要陸廉貞來收拾了。
“便是豁出性命,也覺不能再欠他人情了。”靖榕在心中暗暗地想着,那手又緊緊地握住金如意,甚至連本來被凍傷的傷口再次崩裂開,流出血來,都未能意識到。
——若是這箱子外的貴人是明凌,想來必會拿一把刀子刺入箱子,將人戳成一個血篩子後,再鎖上箱子,將人沉塘毀屍滅跡,若是歐陽素問,必會不動聲色讓人將箱子狠狠鎖上,然後再擡到帝后面前,大肆宣揚一番,將靖榕當做踏腳石,一步一步走上去。
——可這箱子外的人,偏偏是韓星柯,在靖榕心中,最不值底細的韓星柯。韓星柯很美,雖不及歐陽素問之美,可她卻美的隨意,美的野性,那是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生機勃勃的美。
可她卻又不似歐陽素問與明凌一般,嚮往權勢,對權利變現出一種莫名的執妄,還有她的入宮……那是最讓靖榕覺得奇怪的事情,他們這些人之中,明凌是相府馬伕的女兒,歐陽素問是太醫院院正的長女,自己是陸廉貞名以上的“女兒”,而韓星柯……她卻什麼也不是……
她與朝廷無一絲關係,與朝中大臣無一絲瓜葛,可她卻偏偏頂替了韓家小姐的身份,入了宮,做了新入宮四位貴人之一,與明凌和歐陽素問不同,她對這宮中的一切,顯得太不熱衷了……
文音對這宮中生活亦是嚮往,可她嚮往的,是她心中的帝君,是她心目中的偶像,而韓星柯卻變現的太淡薄了,無論是面見皇后之時,還是去病宮面對帝君之時,她都顯得太默然了……
——難道韓星柯真的如她所說,對宮中生活並不嚮往,亦或是,她藏着更大的野心。
這些事情,靖榕不得而知。
此時她只是豎起耳朵聽着,聽着箱子外的動靜,分明此時炎夏,理當燥熱無比,可靖榕心中卻寒冷似鐵。
只聽到韓星柯對那侍女輕輕笑了笑,說道:“我想到那午後讓御膳房取了個西瓜過來,冰鎮在屋後井中,此時放在冰上,必是消暑止渴,錦繡可替我拿過來?”
錦繡心中雖是疑惑韓星柯剛剛表現,但既是主子吩咐,她也是不敢多問,這位主子雖是沒什麼架子,只是主僕之序不可亂。且這宮中最忌多說多問,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也便越快。
聽到那貼身侍女錦繡漸走漸遠的腳步聲,靖榕才終於鬆了口氣。
只聽到那韓星柯輕聲說了一句:“陸靖榕,你出來吧。”
靖榕便慢慢將箱子打開。
只見韓星柯的房間裡擺放着諸多紅木器具,無論是桌椅還是牀,皆是紅木所做,連那擺放着水果的果盤也是紅木製成。
韓星柯房間裡一燈如豆,唯有旁邊一人多高的銅燭臺上點着一點蠟燭。
靖榕就這麼蹲在箱子裡,看着眼前的少女,而眼前的少女,亦是一臉防備的看着她——陸靖榕手上拿着金如意,而韓星柯手中則拿着一柄短劍。
許久沉默,卻是韓星柯忍不住了,若是錦繡將西瓜拿來,看到的是一番這樣的情景,恐怕是什麼也瞞不住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韓星柯問。
“我記得宮中不得攜帶武器,你那匕首又是哪裡來的?”靖榕反問道。
腳步聲慢慢進了,靖榕一皺眉,挖下金如意上一塊碎片——那如意本是價值連城之物,只可惜今夜卻被當做鑿冰的鑿子使用,上面滿是傷痕口子,故靖榕能將上面的碎塊挖下,只聽見一聲脆響後,蠟燭被熄滅,而外面的腳步聲亦停了一停。
“主子?”錦繡試探地喊了一句,卻沒得到韓星柯迴應,而後她又輕聲問道,“主子可是睡了?那我便下去了……”
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韓星柯迴應,那錦繡便端着西瓜離開了。
黑暗中,靖榕聽到錦繡離開的聲音後,微微鬆了口氣,月光從窗戶中照了進來,浮現出一種純粹的白。
韓星柯的短劍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着一陣淡淡的白光。
兩人僵持許久,韓星柯這纔將短劍收入鞘中,說道:“你先出來吧。”
說罷,就頭也不回地朝裡屋臥房走去。靖榕見韓星柯竟這樣大膽,便也不再遲疑,走出箱子。臨走時,還不忘將棉襖脫下。
——剛剛屋中明亮之時,若是貿然站起,牀上剪影除了會出現一個韓星柯的影子,還會出現她的……屋中分明只有一個人,卻平白無故出現了兩個影子,這不是讓人徒生疑惑嗎?而藏在箱中,外人看不到靖榕的影子,也就保護了靖榕的安全。
故而此時靖榕纔敢站起,卻因蹲了太久,腳全部麻了,一時間竟走動不。好在韓星柯並未發覺。
兩人走入臥房之中,韓星柯又再問道:“你怎麼會在那箱子中?”
這一次,靖榕卻未顧左右而言他,回答道:“我本欲在冰窖中找一樣東西,可卻被困住又不敢叫人,看你那兩位侍人前來取冰,便設計藏進那箱子裡,讓他們將我帶出來。”
靖榕隱去庫房一節不說,只說自己是被困在冰窖之中,這半真半假的話聽在韓星柯耳朵裡,也不知是不變成了什麼樣子,只是黑暗中也看不到對方神色。
“那你去庫房中尋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竟不敢叫人,還穿上夜行衣?”韓星柯一連問出兩個問題,直指重點,毫不遲疑。
靖榕微微一想,便毫不遲疑說道:“你可見過帝君?”
韓星柯聽靖榕問題,便有些疑惑,自己分明是在質問對方,可對方卻又拋出一個全然無關的問題。可韓星柯的直覺卻又告訴她,自己的問題和靖榕的問題,並非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