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茜的緊張卻並沒有寫在臉上。從什麼時候起,她竟然學會了在陛下面前戴上面具了?
“陛下辛苦了!”司徒茜對左先覺微微一福,沉着地寒暄道:“陛下這是剛散朝就過來了吧?看朝服都還沒換,這頭冠好重啊。”
“茜茜……”左先覺沒有稱她爲皇后,而是用了暱稱,並且順勢抓住了她的手。
司徒茜心裡微微一抖。他有多久沒叫過她茜茜了?想不起來了。他抓住了她的手,她猶豫地看了他一眼。她現在對他的意思沒有把握了,他的聲音和他的動作都有些陌生了。
左先覺感到了司徒茜的猶豫,心裡不是沒有遺憾的。幾個月之前,他剛剛登基的時候,她還不是這樣的,他一有暗示她就會纏上來的。那時候他很忙,跟她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也不固定,他能感覺到她很想他,總在等他。
現在她變了,因爲他選了幾次嬪妃,有了別的女人。被他臨幸過的女人,按規矩都要到大正宮來磕頭謝恩,所以她都知道。但是她沒有在他面前提過那些來謝恩的新人,好像那種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左先覺拉着司徒茜的手,緩緩走向內室。司徒茜心裡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身邊這人明明是她的夫君,可是她怎麼不但沒有愛戀了,而且還覺得胃裡有東西往上翻涌,要盡力才能壓下去?
“茜茜,朕今日……很想你。”左先覺終於打破沉寂,希望司徒茜能懂他的意思。
“我也在想,今日該去見見陛下,商量商量太后的壽辰……銀子從哪裡出?”司徒茜抓住時機問道。
左先覺不大在意地答道:“這事朕親自去跟太后談,你不必爲難。”
“太好了!”司徒茜如釋重負。
此時兩人已經進了內室,左先覺安撫地說:“太后的脾性你還不知道嗎?你覺得難受了就不要硬扛着,來跟朕說,朕去對付。”
“嗯,我記住了。”司徒茜這樣回答着,想起當年在襄陽左宅的時候,左先覺也這樣囑咐過她,不禁擡眼細看一下眼前的男人。
到底是不一樣了!眼前的是當今陛下,戴着皇帝的頭冠,穿着朝服,站在跟前,她卻覺得離他很遠。
可是左先覺跟她感覺的正相反,眼前這個女子剛纔的語氣,是和從前一樣的溫順嬌柔,還有她那眼神,和從前專心聽他講課時一個樣!
“茜茜……朕喜歡的……還是你。”左先覺一手緊握着司徒茜的手,一手輕撫她的面頰:“那些新人,都不如你。朕沒有忘記你。”
雖然胃裡又有點翻涌,司徒茜臉上卻還是微微一笑:“我知道,陛下的心在我這裡,什麼事都是向着我的。”
說得好像信心十足,她心裡卻是酸楚的。喜歡我?沒有忘記我?那爲什麼要有新人?而且那麼多個?
左先覺立刻高興起來:“來,給朕更衣!這麼多人,只有你是真的心疼朕,說這頭冠重!別的人,都只看到這頭冠有多威風!”
司徒茜順從地給左先覺取下頭冠,脫下朝服。她要給他套上便裝的時候,左先覺抱住了她:“不必穿了。”
他眼裡的意思很明顯了。可是她僵住了,拿着他的衣服木然不動。她不想勉強自己去迎合他,她想把他推開……她覺得,他骯髒。她腦海裡閃過那些來謝恩的新人,模樣不大清晰,只有一個個的人影,晃得她不想再跟他同處一室,更別說共赴雲雨了。
然而她忍住了,把骯髒的感覺壓下去了,爲了她的三個兒子,也爲了禁宮裡的五妹和五妹夫。
“陛下,強生這會兒該從書房裡過來了。”司徒茜帶着淺笑提醒道:“悅生和爭生也要過來跟大哥一起吃點心。”
“朕成了天子,怎麼還是爭不過兒子?”左先覺不滿地抗議,不過語氣是溫和的。他想拉近他和她之間的距離。
他當然感覺得到他們之間已經跟從前不同了。身邊有新人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她會不會孤單,會不會傷心,但是他沒有過去看看她。他是天子,天子有些嬪妃是理所當然的,當皇后就要容得下嬪妃。有幾次臨幸新人,事後他立刻就後悔了,感覺太差了,簡直浪費了他天子的雨露,但就是那樣,他也沒去看看她,因爲他有失敗感——他想追尋歡樂,在別人身上卻沒能得到,見了她怎麼說?
“陛下是獨一無二的,”司徒茜還是帶着笑容:“兒子們怎麼能跟陛下比?”
她真正的意思是,現在,就算她記得把時間和精力留給他,她也不一定能見到他,所以還是兒子們更親。
“朕當然是獨一無二的。”左先覺適時地給自己找個臺階下:“朕是唯一能跟你同牀共枕的男人。朕今晚就在你這裡了……”
他希望她聽到這個承諾會激動,最好能馬上纏上來。
司徒茜笑得明朗了一些:“那我讓人把這裡好好準備準備。”
好陌生的話。幾時起,他們同房還要好好準備準備了?左先覺剛一覺得彆扭,司徒茜嫵媚地一笑:“陛下,先跟兒子們一起吃些點心吧。”
她利落地給他套好便裝,不容分說地拉他往外走,左先覺還想賴着不動,她撒嬌地瞟他一眼,噘一噘嘴:“陛下來呀。”
左先覺慨嘆一聲:“茜茜,只有你敢這樣對朕!看來朕只好等到晚上了。”
司徒茜心想,那就等吧,能遲一點是一點,能拖一刻算一刻。
她很明白自己在對他用心機,也很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第一要給自己一些時間把心裡的骯髒感壓下去;第二要讓他跟兒子們一起玩一會兒,那會使得她多想想他的好處;第三無論以後他人在哪裡,她必須要把他的心留一點在她這裡,因爲她要借他的力才能保護她自己和她的親人。
入夜很久了,兒子們被保姆們帶回各自房裡去睡了,司徒茜如常沐浴洗漱之後,不緊不慢地走進內室。左先覺穿着寢衣歪在牀上看一本書,看見她進來,熱切地招呼:“茜茜!快來……”
司徒茜一瞬間好像看見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從她身體裡分離出去,歡喜雀躍地撲進了左先覺的懷裡,左先覺驚喜地迎住那女子,隨即就動情地翻身把她壓住了……
那個女子分明就是我自己,可是我怎麼還站在這裡?這就是靈魂出竅的幻覺麼?那個撲進他懷裡的她很愛他!可是站在這裡的我覺得他很骯髒!不想靠近他!
“茜茜,你怎麼了?”見司徒茜神情恍惚,左先覺下牀走過來摸一摸她的額頭,狐疑地問:“出什麼事了?”
司徒茜強迫自己定睛去看牀上,空的呀,沒有陛下,也沒有什麼跟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她用力眨眨眼睛,定下神來。
見她恢復了常態,左先覺還不大放心:“叫太醫來看看吧?”
當然是很掃興的,他許久沒來她這裡了,今天他興致很高,她卻好像不大對頭。
司徒茜沒有出聲,向左先覺伸出雙臂。
左先覺即刻心神盪漾:“茜茜……”
她果然隨即就軟軟地纏上了他,一如從前……
她還是那麼柔美,讓他縱情歡樂了一回,許久未有的舒暢感和滿足感使得他讚歎不已:“茜茜,還是你最好,最美,最疼朕,最懂朕 ……”
呵呵,他說得多麼好聽啊!司徒茜心裡卻是想哭的。從前他說過比這些還動人的,如今那些甜言蜜語都飛到哪裡去了?再好,再美,再疼,再懂……也擋不住他把別的女人召上先崛宮的龍牀。
司徒茜爲自己正在做的事感到羞恥,因爲她在以色侍人,在玩弄心機。中間有那麼幾個瞬間,她想到過他們倆從前的美好時光,眼下他們做的是跟從前一樣的事,只是……從前覺得有多美好,現在就覺得有多虛假。
然而再假也要做完,要做足全套。
司徒茜趴在左先覺身上給他當被子,輕輕柔柔地要求:“陛下,把五妹和五妹夫放了吧,他們現在已經沒什麼用了。”
“嗯?”左先覺戒心頓起:“怎麼說起這個?”
司徒茜身子僵了,不出聲了,開始動腦筋。幫五妹和五妹夫離開牢籠,是她現在最大的願望。
左先覺安撫道:“別緊張呀。朕的意思是,朕跟你的好時光,提他們多掃興。”
那就乾脆掃興吧。司徒茜挪到邊上躺好,默默無語。
左先覺摟住她,哄道:“不要使性子,朕剛剛那麼努力,你就沒有一點獎勵給朕?”
司徒茜知道還有說話的餘地,便進一步明說:“陛下若是不放心他們回北境,就讓他們去別的地方吧。他們在別的地方一點根基也沒有,陛下擔心什麼呢?”
“南境還沒解決,朕留着他們倆還有用。”左先覺的語氣不悅了:“你是朕的皇后,應該以大先朝的江山社稷爲重。”
司徒茜明白了,她身邊這位陛下,扣留着她的五妹和五妹夫,是爲了將來有用時拿去談條件的,他哪裡會輕易放掉他們!
“唉……”司徒茜掩飾地嘆息:“是我不懂事,只知道可憐五妹和五妹夫,忘了替陛下着想。”
這話左先覺愛聽,語氣一下就溫和了:“你一向心軟,朕不怪你。來……”
他示意她再貼上去。
她很聽話地貼緊他:“陛下不怪我就好……”
她的語氣是撒嬌的,呼吸是溫熱的,身體是柔軟的……
“你放心,有你在,朕願意善待袁景和司徒蕙。”左先覺爲了讓司徒茜高興,給出一個承諾。
司徒茜覺得,她只能這樣跟他繼續下去,任重道遠,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