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 哭聲
“爺去了書房。”藍田進來,向林宜佳低聲稟告道。
林宜佳拿針的手頓上一頓,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而後便繼續繡起來。
一心一意地做某件事情時,時間的確會快上一些。
春日正午時光很快過去了。
林宜佳突然扎到了手,丟下繡圖針線,也顧不上穿什麼出門的衣裳,就那般穿了薄襖往外面跑了出去!
“主子!”藍田愣了一下,連忙吩咐緋芍道:“去拿件披風!”而後跟着林宜佳跑了出去。
林宜佳跑到院子中,突然眼前一閃,一下子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楊廣北抓住她,沉聲道:“宜兒!你冷靜些!”
楊廣北一直都在書房。聽到林宜佳的動靜,立即就運力疾行了過來。
“我聽見福姐兒在哭!”林宜佳眼淚掉了下來,用力想要從楊廣北懷中掙脫出去。
“你冷靜些!”楊廣北緊緊抓住她,擦拭了一下她臉色的淚水,放緩聲音道:“我陪你一起去。”
這個時候,緋芍已經取了披風過來。
楊廣北親自將披風替林宜佳繫好,才低聲道:“你好好想一想,你這個樣子,被祖母看見了,她老人家心中存氣不說,說不得要一而再地用福姐兒要挾你!你仔細想一想!”
這纔不過是讓福姐兒在榮享堂歇一歇,就對林宜佳造成了這樣嚴重的打擊……的確,紅月大長公主是沒有可能將福姐兒長期留下來教養,但她若是發話說讓福姐兒在榮享堂住上三五日,旁人也無法反駁!
“我真的聽到了福姐兒在哭。”林宜佳心知楊廣北說的不錯,但她的腦海中卻是不斷地聽到福姐兒抽抽噎噎的哭聲,哭的委屈可憐的很,她怎麼還能坐的住!
楊廣北抿了一下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道:“好。我們這就去看看。”他耳力可比林宜佳強多了,卻沒聽到哪裡有哭聲……
林宜佳平復了一下情緒,擦了淚,同楊廣北一起。腳步急急地出了門。
早春二月,一路上已經是草長鶯飛繁花似錦。但花襲人卻沒有半點觀賞的心思。一路快步疾行,很快接近了榮享堂。
楊廣北突然面色一白,隨即黑沉下來。
他的確比林宜佳的耳力強了許多。
因此,站在這院門外,他已經能夠聽見榮享堂的正室紗櫥裡隱隱傳過來的嬰兒的哭聲!
除了福姐兒,這府上哪還有別的嬰兒!
幾步到了院門外,二人卻發現榮享堂的院門正緊緊關閉着。
——白日無事,關院門做什麼!
楊廣北眼眸一深。
藍田小跑上前,用力地拍了幾下門。道:“請問是哪位婆婆在?大爺和夫人來給殿下請安了,請開開門!”
院門內卻是一片安靜。
片刻,才聽一位婆子從內開口道:“殿下午睡尚未起身,暫時不見客,還請大爺和夫人且回去等等再來吧。”
“你開門。我們不會打擾祖母安睡的。”林宜佳出身道。
被這麼一道門一攔,她心焦如火,但卻反而冷靜下來了——就像楊廣北所說的那樣,福姐兒總不會有生命危險。此時,她必須要冷靜。
林宜佳說完話之後,裡面又是一片安靜。
而後,才聽那婆子彷彿在哀求地說道:“老奴只是奉命行事。求夫人就別爲難老奴了。”
也就是說,這門她不能給開。
楊廣北面沉如水,冷聲呵斥道:“開門!”聲音之中寒氣直冒。
那婆子似乎被嚇了一下,隨即又堅定地道:“求大爺莫要爲難老奴……”
她話未說完,楊廣北已經上前一步,猛然擡腳踹上了大門!
一道“咔嚓”聲後。門栓應聲而斷,榮享堂的大門終於打開來,露出站在門後面一個面容驚愕衣着光鮮的老婆子。
林宜佳認識這個婆子。她叫什麼不知道,只知道是段嬤嬤,曾經是大長公主的陪嫁宮女。早些年已經嫁了人。最近才又被大長公主找了回來,日常留在身邊閒話。
此時,段嬤嬤從驚愕中回神,像是見到了什麼萬分了不起的事情,胸口劇烈起伏,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的。
她正要開口說話,便突然瞧見一隻靴子猛然在她面前放大!她尚未有所反應,便已經重重地摔了出去,胸口劇烈的痛起來,勾老的身子已經彎成了一個蝦米,卻是連呼痛也不能。
“哪來的老東西!”楊廣北厭惡地看了段嬤嬤一眼,而後向門後面其他兩個守門婆子冷冷看去。
有一個婆子已經往後退了幾步,看樣子是想是去室內稟告,被楊廣北雙眼一掃,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楊廣北面容凌冽,腳步放的輕卻急。
林宜佳面色微微發白,緊緊抿着雙脣,同楊廣北走在一起。
踏上臺階,嬰兒的哭泣聲變得低微疲憊,依舊時常抽噎一聲,彷彿哭的極久之後累了一般,聽的林宜佳心中彷彿被揪擰的一樣疼,指甲深深地陷在了肉裡。
裡屋又傳來紅月大長公主疲倦的低斥聲,像是在指責奶孃和丫鬟們照看不力。
不待室內丫頭通稟,楊廣北和林宜佳直接掀簾走了進去。
入目,是紅月大長公主高高在座,林媽媽抱着福姐兒在屋裡走來走去,不停地拍哄着,見道楊廣北和林宜佳進來,明顯長舒一口氣,立即自覺地將福姐兒交到林宜佳懷中。
林宜佳穩穩抱住,低頭查看。
福姐兒真的是哭累又睡了,小臉蛋上還餘有淡淡的緋紅,淺淺的睫毛被水汽黏在一起,面頰上滿是淚痕。
大約是察覺到了林宜佳的懷抱,她纔不再抽噎,安靜了下來。
林宜佳抱住福姐兒,向紅月大長公主躬身行禮。眼角餘光一掃,見跟着福姐兒的幾個丫鬟,包括藍心緋荷,都跪在一旁。心中便有了數。
“給祖母請安。”林宜佳面容平靜。
“哼。”紅月大長公主輕哼一聲,道:“若不是福姐兒在這裡,怕你也不會來請安吧……如此看來,身體是好了。不必再回什麼孃家坐月子了?”
言語之中,是毫不掩飾的不滿和輕蔑。
林宜佳再次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肚肉,藉由指尖上傳來的疼痛來提醒着自己要冷靜,口中行禮說道:“回祖母的話,父母將女兒養大成年,即便是出嫁從夫,爲人子女,孝道都是一樣的。因而,不管我需不需要坐月子養身,都是要回孃家的。”
若不然。世人總會詢問:婆家到底有多心虛,才千方百計地反對媳婦回孃家!
而林家初回京城,若是林宜佳不回去一趟,世人算她一句不孝順,她也只能擔着!
紅月大長公主公主無話可說。再次微哼,瞧着林宜佳恭順的表情,心中越發不喜起來,心道:她和她娘簡直一樣,都是一路貨色!
“福姐兒愛哭鬧,只怕已經吵的祖母無法安歇,就不敢留下打擾祖母您了。”林宜佳不敢再將福姐兒留下來。別的不說。福姐兒還是一個才滿月沒多久的嬰兒,哪能讓她這麼哭!
紅月大長公主冷聲道:“你這麼說,是怕我害了自己的重孫女不成!小孩子哪有不哭鬧了!你就將她留下,我讓要看看她這是什麼嬌氣的毛病!”
一個才滿月的孩子,如何會有“嬌氣的毛病”!
她竟然還要把福姐兒留下!
聽這話裡的語氣,是要任由福姐兒哭也不管的!
林宜佳指尖一痛。指甲斷成了兩截,胸口抑制不住地起伏起來。
楊廣北冷着臉站了好一陣子,此時才終於向紅月大長公主施禮開口道:“教養兒女,是爲人父母應當之事,不敢勞煩祖母。再說。祖母年紀大了,應當保養自身爲重……若是讓外人知道我們小輩送個才滿月的孩子勞煩長輩,定然要說我們不孝了。”
“我年紀大了?什麼事都管不得了?”紅月大長公主反問,面上明顯帶了怒意。
若是讓人知道她非要教養一個小嬰兒,只怕不會說楊廣北他們不孝,而是會說她不慈,居然狠心將這麼小的孩子同親孃分開!
好啊,連她親自養大的孫子都來反對挖苦她了!果然姓林的女子都娶不得,一個個都像那林大夫人一般,教唆着男人爲了媳婦忤逆長輩!
紅月大長公主越想越怒
楊廣北面皮動都未動,道:“正因爲這個家尚需要祖母統籌,所以祖母更應該保養自身才是。”
紅月大長公主雙手抖動,又怒又痛地道:“罷罷,不過都是嫌棄我這個老婆子罷了!請的什麼安,怕就是來氣我這老婆子罷!都走,都走!”
林宜佳從未想過同紅月大長公主怎樣。
她清楚地知道,紅月大長公主就算除去大長公主的身份不說,更是楊廣北的親祖母,是長輩。所以,紅月大長公主也就是她的長輩。
所以,就算聽到福姐兒哭,她心疼難受極了,也一直很努力地忍着自己的情緒,只是在言語上婉轉地堅定了自己的立場,神色間一直都是恭順有禮的。
此時,她聽到紅月大長公主開口讓他們走之時,林宜佳只覺得如蒙大赦一般,就想抱着孩子離開——
能順利地帶走福姐兒,就是紅月大長公主的語氣不好又如何?難不成還能同長輩計較語氣問題!
林宜佳就想要離開,但楊廣北卻並未行動。
於是,林宜佳腳步動了一下,又遲疑地等在了原地。
楊廣北看了她和孩子一眼,隨即在屋裡掃視一眼,對林宜佳道:“你帶她們先出去。”
林宜佳怔了一下,便順從地同紅月大長公主行了禮,退了出去。林媽媽和丫鬟們也都跟着她走了出來。
順利地退到了門外,也沒有聽到紅月大長公主再出聲,林宜佳站在門口,不禁長口了一口氣。
從她進入身後的這間屋子甚至還不到盞茶時間,再出來時,她擡頭看了看遠處天上的藍天白雲,竟然生出一種重見天日之感來。
身後屋內,傳來楊廣北低低的說話聲,聽不真切。
林宜佳靜了靜心神,接過一個披風給福姐兒的襁褓裹上,緊抱着她離開了榮享堂。
院門那裡,那個段嬤嬤居然還躺在地上,抱着肚子縮成一團呻吟。
楊廣北心存憤怒,那一記窩心腳踹的定然不輕。
林宜佳頓了頓,道:“天冷地涼,別這麼躺着了。將人擡回去,請府醫吧。”
有一個婆子欲言又止。
林宜佳看了看她,也沒有細問,抱着姐兒出了院門。
出了院門之後,藍心立即同林宜佳稟告起來:“……到了點,姐兒犯了困,就有些鬧。奴婢們就想要請求殿下帶姐兒回去,但殿下卻說讓姐兒留下睡……姐兒吃了奶,哄了許久慢慢也就睡下了。”
藍心頓了頓,道:“只是睡的有些不安穩。大約睡了一刻鐘,也不知爲什麼,姐兒突然就哭起來,怎麼哄都哄不住。奴婢們再次請求要走,但卻被殿下狠狠責罵一通,說是奴婢們做的不好,罰了奴婢們跪着……”
“殿下又親自哄了姐兒一會兒,姐兒依然是哭。又讓雲媽媽試了,也是不成……”藍心言語中也是心疼自責,道:“最後還約莫是姐兒自己哭的累了,才漸漸止了哭。”
然後,林宜佳和楊廣北就都到了。
林宜佳點點頭,將懷抱裡的孩子移了移,輕聲道:“我知道了。”
直到這時候,她的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一行人又走了一會兒,藍田低聲問林宜佳:“主子,咱們最近還能搬到伯府麼?”小孩子一次哭鬧不算什麼,但萬一紅月大長公主每日都來上這麼一回……
林宜佳頓住,低頭看了看福姐兒安然熟睡的小臉,微微搖搖頭。
榮享堂。
待屋內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楊廣北取了個鼓凳放在紅月大長公主身側,撩袍坐上去之後,重重地嘆息一聲。
屋裡沒有外人。
楊廣北面上的冷色褪去,換成了一副黯然神傷的表情,整個人都顯得很難過的樣子。他這樣,讓紅月大長公主想起了他當年自小漸漸長大的時光,內心一下子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