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然不用別人提醒,也仔細打量了一遍黎蕊,然後憤怒地推開她,恨恨地道:“沒想到,你竟然敢騙我,把我當傻子一樣作弄!”
黎蕊眨巴着淚盈盈的眼睛,搖着頭,慌亂地道:“爺,不是……不是我……您千萬要相信我啊!”
陸昭然再傻也不能到了此時還相信黎蕊,她住的院子,裡面的下人都是伺候了她幾年的,秦氏並不知道,怎麼會安排人去害她,那些下人都仰仗着黎蕊得寵才能生存,自然不可能害她。
可是她卻偏偏佩戴着一枚用夾竹桃花粉製成的香囊,而眼前所有的證據都表明,那杯茶水裡的毒,是她自己下的,根本沒有人做手腳,是她利用這一點,來博得自己的信任,再嫁禍給秦氏。
陸昭然平生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這些女人都把他看做傻子嗎?所以一再將自己當成猴子戲耍?
他恨極了,真想一拳打死眼前這個女人不可。但卻被陸老夫人攔住了,厲聲道:“不要動她,我要她平安誕下孩子,然後看看,這究竟是不是你的種,又要看看,爲何你中了那樣的毒,卻在這個時候讓這女人有了身孕!”
陸昭然一驚,看着黎蕊的眼神更加冰寒,他走過去,捏住她的下巴,惡狠狠地問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
黎蕊只能一臉無助地搖頭,她不會承認,也不敢承認,只能苦苦哀求道:“爺,您不要這樣,相信蕊兒,相信蕊兒啊,你說下午才說過要相信我,要好好對我的!”
陸昭然看着她,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他想着這幾年的時光,想着薛氏離去之後,他的心痛都是由黎蕊撫平的。
薛氏是他自己相中的女子,猶記得那年杏花微雨,她撐着一把油紙傘,走在路上,他策馬飛奔,卻一時不慎將她的傘掀翻,驚鴻一瞥,便只覺得女子周圍的雨絲都泛着光暈。
那時候他還未娶妻,可是他也明白,薛氏的門第根本不可能做他的正妻,所以他也只是偷偷地與薛氏來往,只想着尋個合適的機會,再告訴父母,卻哪裡想到不久之後,母親就爲他相中了秦氏。
秦氏是忠威伯的嫡女,雖然算不得多高的門第,但是母親卻十分中意她,他那時候滿心都是薛氏,可是也明白薛氏這樣一個小家碧玉,絕對入不了陸家門。所以半推半就也就應承了這門親事,況且秦氏的確溫柔嫺淑,賢良淑德,的確適合做陸家的長媳。
成親後,薛氏和他鬧了一段時間的彆扭,他在秦氏那裡卻得到了些許撫慰,也曾想好好地與這個賢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
後來再遇薛氏,卻被她那憔悴的樣子給驚到了,原來他的成親給了她那麼大的傷痛,他自覺對不住兩人的情分,所以不顧才和秦氏成親一年不到,甚至她還剛剛有了身孕,便將薛氏帶回了家,死活逼着母親同意了他納妾。
秦氏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生氣,當時也十分大度地接受了他納妾的事情,並且對薛氏禮遇有加,一應吃穿用度都不比她這個正室來的差,薛氏也十分敬重秦氏,處處做小伏低,即便偶有委屈也只是自己默默地掉幾滴淚。
那段時間,大概是他陸昭然最滿足的時候了,妾美妻賢,夫復何求?可是好景不長,他不過隨父親公差兩月未歸,再回來竟然物是人非,薛氏沒了,而秦氏卻誕下他的長子青雲。
雖然母親給了她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卻沒能撫平他的傷痛,那會兒,他納薛氏爲妾纔不過半年,正是情濃時,驟然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讓他幾乎要崩潰,可是他到底忍了下來,因爲父親訓誡他,身爲陸家長子,必須要承擔自己的責任,不可爲一個女子而鬧得家宅不寧。
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都覺得是秦氏故意趁着他不在,將薛氏這個眼中釘拔除,所以對她一直不鹹不淡,再沒了新婚時的那些柔情蜜意。
直到五年前遇到黎蕊,他以爲那是上天的安排,他不敢再將人帶回陸家,而是瞞着所有人將黎蕊安排在外面,除了他最信任的陸田,陸家沒有人知道他有個外室。這樣他就不必擔心再有人傷害到黎蕊。
可是黎蕊有孕,她要求自己給孩子一個名分,之前他卻被斷出中了絕子藥,又被黎蕊尋神醫的藥方治好,這個孩子得來不易,他倍感珍惜,原本想等黎蕊平安誕下孩子,再將她們母子帶回來。
沒想到黎蕊沉不住氣,竟然瞞着他在今日來府上,而且鬧出了這麼多事兒。如今,竟然還偷偷給自己下藥,利用腹中的孩子來謀取利益。這叫他情何以堪?
陸昭然回憶起了很多事情,可是始終迷惑不解,母親說薛氏故意傷害秦氏,讓她早產,並且還斷送了一個女兒的命。可是在他看來,薛氏溫柔可人,心地善良,怎麼可能都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可是黎蕊的事情,卻讓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這個女人在自己身邊,也是乖巧和順,天真善良,五年的時間,他都沒發現她有這樣的心機和狠辣,竟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
難道真是他錯了嗎?是他識人不清,是他有眼無珠?陸昭然陷入了對自己的深深懷疑中,一時間無法自拔。
黎蕊還在繼續哭訴:“爺,奴家跟了您五年了,難道你連我是什麼心性都不瞭解嗎?奴家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怎麼會下毒害自己的孩子,又怎麼敢下藥害您?身爲女子無不要仰仗夫君和孩子,難道我會這樣傻嗎?”
陸昭然也怔怔了,黎蕊的話不無道理,害自己和害孩子,對她究竟有什麼好處呢?可是……那個香囊,又該如何解釋?
他一時六神無主,並不知道該如何判斷,眼看陸昭然又要被黎蕊說服,老太太心裡十分着急,忙道:“昭然,你可別犯糊塗,這個女人居心剖側,絕不可信!她說她跟了你五年,蓉娘可是跟了你十八年,十八年的夫妻情分,難道還不能讓你明白誰纔是真的對你好嗎?”
陸昭然又茫然地看看跪在地上的秦氏,此時他纔算真正仔細地看過這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她早已不是初嫁他時的嬌羞的小女孩,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痕跡,可是也給了她成熟婦人的溫婉和沉靜,她依舊是美麗的,可是此時卻分明有一種涼意,眼裡再沒了他所熟悉的那種似期盼似依戀的柔情。
“母親,兒子好亂,你說秦氏無過,那你爲何不告訴我,當年薛氏死去的真相?她是那樣善良天真的女子,怎麼會謀害我的孩子呢?”陸昭然十分痛苦地望着自己的母親,這一刻,他只是個茫然無措的孩子。
陸老夫人看着他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她的一雙兒女,對人心看的太簡單,總以爲人們就是他們表現出來的樣子,所以婉琴早亡,而昭然卻一再被女人矇蔽。
她緩緩開口道:“當年你納了薛氏,我不高興,不是因爲你納妾,而是你對蓉娘太不尊重,你成親一年不到,卻要納妾,還是在她剛剛有孕的時候。可是蓉娘過來求情,說她既然已經有了身孕,也不方便伺候你,所以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也省得她擔憂,所以我才勉強答應了!”
“一開始,我也以爲那薛氏是個好的,表面上對蓉娘恭恭敬敬,親親熱熱,蓉娘也漸漸放下了對她的戒備,兩人十分要好,這也是你看到的。可是……哪裡想到,她竟然心懷暗鬼,偷偷往蓉孃的吃食裡下藥,劑量十分小,幾乎察覺不出來,可是沒想到有一回崔嬤嬤去看她,發現她喝的安胎藥裡竟然有寒涼的紅花,那可是落胎藥啊,崔嬤嬤沒有聲張只偷偷回來告訴了我,我便派了她去看護蓉娘,崔嬤嬤終於逮到了下藥的人……竟然就是她在搗鬼,買通了那個煎藥的丫頭,給蓉娘下毒!”
陸昭然不敢相信,他看着陸老夫人,問道:“母親難道就聽信一個丫頭的話?”
“你當我像你一樣糊塗不成?自然是人贓並獲,那丫頭過三天就要去和薛氏要一次紅花,因爲怕一次要太多,會被人發現,所以當她再去取藥的時候,被我當場捉住,可是薛氏卻衝出所有人的鉗制,一頭撞在了蓉孃的肚子上,口口聲聲地叫着要殺了她,說蓉娘破壞了你們的感情,讓她淪爲一個賤妾,只有蓉娘沒了孩子,她纔有機會取代她,成爲你的正妻!”陸老夫人說的時候,彷彿眼前又是薛氏那狠毒的嘴臉和瘋狂的眼神,竟有些咬牙切齒的憎恨。
秦氏此時卻突然流了淚,她也記得當時自己被薛氏撞倒的時候,那種慌張和無助,身體裡未足月的孩子,下落時那種恐懼,此生怕也無法淡忘,她只保住了青雲,卻失去了那個嬌小的女兒。
她記得女兒那青紫一片的小身子,看起來那麼可怖,卻生生撕裂了她的心。所以秦氏一心想要再有個女兒,卻因那次意外,讓身子落下了病,大夫說要仔細養幾年纔可以再有孕,可是沒想到她身子好了,陸昭然竟然中了絕子藥,使得她要個女兒的願望再沒實現過。
陸昭然頹喪地倒退了幾步,他厭憎了秦氏十幾年,到頭來發現竟然都錯了,他一心寵愛的薛氏,竟是個毒婦,這簡直就是笑話!
白木槿卻注意到黎蕊的眼裡閃爍着些許晦暗的色彩,臉上幾乎有人不能發覺的痛恨,這着實讓她覺得奇怪,黎蕊和那薛氏,難道還有什麼關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