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在她的牀前停下腳步,“公主。”
“給本宮吧。”凌無雙的聲音又低又沉重。
素月的手指死死地捏着藥碗,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遞了過去。
凌無雙伸手去接,原本以爲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在摸到藥碗的那一刻,手微微的顫抖了起來,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公主,要不然再想想。”素月握着藥碗的手不肯鬆開。
“放開。”凌無雙冷聲命令。
素月的鼻子一酸,只得鬆了手。
微微藥香,混合着屋裡寧神薰香的氣味,一起衝入她的鼻間,她的動作微頓了下。
她只覺得,這碗墮胎藥還沒有喝,腹部便已經隱隱作痛了。
素月以爲她是後悔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凌無雙微垂眼簾,眸中似乎閃過了什麼,旋即用力地閉上眼,遮去所有思緒。她將藥碗送到脣邊,不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咕嚕嚕的便喝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心正在被凌遲。
小腹處的疼蔓延開,滾燙的淚滲出眼縫,將心頭燙出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傷。
“公主!”素月想上前,卻被凌無雙厲色制止,“出去!”
“是。”素月哽咽着應了聲,轉身時已是淚流滿面。
直到屋裡再次只剩下凌無雙一個人,她纔將臉窩進膝蓋裡,壓抑地哭了起來……
漸漸的,下身有熱流淌出,好似有什麼在脫離她的身體。她慌亂得全身顫抖了起來,驀地擡頭,想要呼喚門外的人,脣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那一刻,她只覺得她的心在一點一點地死去……
驚雷滾過天際,一場大雨來得是如此急。
無憂樓內,輕紗晃動,溼氣彌散,牀上的女子捲縮成一團,早已經不再動。
“公主!”門外傳來急切的敲門時,卻仍是喚不來凌無雙的半點反應。
敲門聲終於停下,隨之是一聲巨響,緊閉的門被撞開。
從門外衝入的素月,不待站穩,便向牀邊衝了來。
一把撩開垂下的幔帳,濃烈的血腥味讓素月的身子一僵。
“公主!”她推了推縮成一團的凌無雙,卻沒換來她的一絲迴應。
屏住呼吸,她將凌無雙翻了過來。驀地,冷寒的電閃過天際,照亮屋子的那一瞬間,晃得凌無雙的臉色慘白如紙,異常的嚇人。
素月的心狠狠一疼,沒有時間猶豫,起身向外奔去。
出了無憂樓,她向太醫院的方向跑了兩步,又生生的收住了腳步。
她站起大雨中,遲疑了下,纔再次擡步,卻已經換了方向,向御書房的方向而去。
豆大的雨點打在素月的身上,當她跑到御書房門前時,渾身上下已經溼透。
“站住!”門前的侍衛將她攔下。
“我要見大王。”素月的眼中殺氣騰騰,大有不讓路,她就殺過去的意思。
“大王被沫舞公主請去了,並不在書房。”
素月聞言,來不及迴應那侍衛,便向寒雨院跑了去。
寒雨院。
外邊大雨瓢潑,寒氣襲人,可寒雨院內卻暖意融融。
這會兒,拓跋颺已與淳于沫舞酒過三巡,淳于沫舞還沒有進入正題的意思。
“沫舞,若是沒事,孤王還有政事要處理。”拓跋颺撂下酒杯。
“最後陪陪沫舞,大王也不願意嗎?”淳于沫舞的眼中淚光閃動,“沫舞就當真不值得大王留戀一分?”
拓跋颺一抿眉心,只是盯着她,並未開口。
“阿颺。”她忽然用了最親暱的稱呼,這時卻是一道驚雷滾過,湮滅了她的聲音,他只看到她的脣畔輕動了下。
她忽然便又沉默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對面的拓跋颺,眼神疏離,再也沒有了平日的愛慕和眷戀。
拓跋颺與她對視着,面容淡定從容。
淳于沫舞失望地冷笑,忽然問:“大王是怎麼做到的?”
拓跋颺並未搭話,仿若沒有聽到她的話。便在這時,素月的聲音在寒雨院外乍響,“大王,奴婢素月求見。”
拓跋颺的神色一緊,卻又狠狠地壓抑下了自己的情緒。
聞得此聲,沫舞好似聽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一般,忽然歡快地笑了起來。
“你做了什麼?”拓跋颺寒了聲,緊緊盯着她的視線裡透着警告。
被他這麼一問,沫舞不但不害怕,反而咯咯的笑出了聲,笑夠了,她才挑釁地道:“魔鬼是不配得到幸福的。”
拓跋颺一眯眸,剛要站起,門外的素月已經衝了進來。嘭的一聲,跌跪在地上,“大王,公主出事了,奴婢求大王救救公主。”
拓跋颺驀地握緊雙拳,可面上,卻並無多少動容。
“你主子怎麼了?”
素月因他默然的聲音,心涼了半截。
“主子恐怖是小產了。”
不待拓跋颺接話,沫舞竟好似聽到了什麼樂子一般,瘋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
寒雨夜,她的笑聲如鬼厲一般嚇人。
素月的視線冷冷地掃向她,險些就抑制不住自己,衝上去殺了她。
拓跋颺卻是看也不看沫舞一眼,驀地起了身,快步走向了雨中。
素月剛要跟上,就聽得身後的沫舞問:“你猜猜這場戲,何時才能落幕?”
“瘋子。”素月嫌惡地唾棄,快步奔進雨中。
沫舞卻不甚在意,緩步走到門口,望着屋外的雨絲,脣畔始終掛着一抹薄涼的笑。
“郡主爲何要與大王如此說?難道不怕大王懷疑郡主嗎?”綠蘿侍立在一旁,忍不住問。
沫舞聞言,轉身看向她,仔仔細細地看,直到看得綠蘿有些窘迫,她才問道:“綠蘿,你說這深宮中真的有真情嗎?”
“自是有。”綠蘿沒有半絲的猶豫,“奴婢對郡主的心,永遠不變。”
綠蘿一直拿着深淺,始終喚沫舞“郡主”,怕“公主”的稱號惹得她不快。
“我當然知道,你對我的心不會變。”沫舞輕輕地笑,忽然劃過天空的閃電晃得她的眼神忽明忽暗。
“天色不早了,奴婢伺候郡主早些歇着吧。”綠蘿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笑。
“本宮的仇就快報了,本宮怎麼會睡得着呢。”沫舞看着她,笑得陰森。
“郡主小心隔牆有耳,若是叫人聽了去……”綠蘿越發覺得她不對勁,小心地提醒。
“本宮如今什麼都不怕了。”沫舞的笑意從眼底泛出,近乎解脫的笑。
綠蘿一怔,她已經轉身,跨向了門外。
“郡主想去哪裡?奴婢爲公主撐傘。”綠蘿趕忙喊她。
“我去湊個熱鬧。”沫舞的聲音裡夾着喜悅,卻又比這雨絲還涼。
綠蘿來不及拿扇,趕忙跟上,從旁勸:“郡主還是歇息吧。這個時候過去,只怕會惹怒大王。”
“放心,他不會殺我的。”沫舞不甚在意地道:“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哥哥正在邊疆爲他浴血奮戰,他怎麼會殺我?”
她得意地笑了笑,驀地收住腳步,轉頭盯着綠蘿,又揚了揚脣角的弧度。
“而且,今夜所發生的一切,也不是我的錯。”
“可畢竟是郡主……”綠蘿小聲提醒,話還沒說完,便被沫舞冷聲打斷。
“沒錯,是我命令你做的。可那又怎麼樣?”沫舞神情詭異地盯着她,反問:“難道你打算出賣我?”
綠蘿趕忙搖頭,“奴婢就是死也不會出賣郡主。”
“那就好。是以,你不說,我不說,又怎麼會有人知道呢?”沫舞說着,繼續擡步向前,絲毫不在意大雨將自己淋溼。
綠蘿有些被今夜的沫舞鎮住了,不敢輕易再勸,只得跟上去。
素月與拓跋颺一前一後進了無憂樓,門一關上,卻聽他吩咐道:“你留在樓下,不要上來,也不要讓任何人上來。”
“是。”素月只得收住腳步,等在一樓門前。
拓跋颺步履沉重地邁上無憂樓,一步一步,在素月的眼中是穩健而不急。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沉重中,有着不願意面對的傷。
不曾停滯的步子在三樓門前,驀地頓住。他望着緊閉的門扉良久,纔有勇氣推開那扇門。
門一敞開,滿室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一室的黑暗彷彿望不到盡頭,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那一盞等待他歸來的溫暖燈光。
他的呼吸不禁一屏,身子僵直了片刻,才邁進了門,向牀鋪走去。
越是接近她,那股子彌散的血腥味便越是重,他的拳攥得便越是緊。
好似走了許久,他才走到了她的牀旁。
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絲毫不知,他正眸光復雜地看着她。
他緩緩蹲下身,用指腹撫過她的臉頰,憤恨地低吼:“凌無雙,既然你當初選了皇甫睿淵,爲何現在不願意與他離開?就因爲孤王碰了你嗎?是以,你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你一定很恨孤王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咬牙切齒地道:“你沒資格,你沒有資格恨孤王。”
拓跋颺低低地笑出了聲,他纔是她的夫君,他卻可笑的在這裡問着自我羞辱的話。
他可以不救她,一個背叛了他的女人,本不值得他救。
這一輩子,他最恨的便是背叛。
對,她不值得。
他驀地站起身,急切的轉身,想要離開,卻在邁出門的那一瞬間,又生生的頓住了腳步……
淳于沫舞在無憂樓前停下腳步,仰望暗無燈火的三樓,癡癡地笑着。
冰涼的雨絲落在她的臉上,她只覺得舒服。
“郡主,我們回去吧。”綠蘿不得不再次開口勸道。
“爲什麼要回去?”沫舞轉頭看向她,“好戲還沒有上演。”
“郡主到底想做什麼?”綠蘿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猜猜?”沫舞神秘兮兮地道。
綠蘿不禁哆嗦了下,只覺得沫舞已經瘋了。
“猜不到?”沫舞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夠了才道:“那就等着看好戲吧。”
綠蘿恨得咬了咬牙,卻不得不忍着。沫舞是她在這後宮立足的唯一籌碼,她不能動她。
她們在樓下站了大約一個時辰,沫舞才擡步向無憂樓的大門走去。
門前,侍衛直接攔下了她。
“公主,您不能進去。”
“我能救凌貴妃,也不能進去嗎?”沫舞不急不慢地說。
侍衛剛要開口,守在門裡的素月聞聲,忽然開了門。
“沫舞公主能救我家主子?”
“鬱。”沫舞只說了一個字,自信的笑笑,明明全身已經被淋透,卻讓人感覺不出半絲的狼狽。
素月大驚,“難道……”
“沒錯。”沫舞笑得越發得意,素月懂了,可綠蘿一時半會兒卻沒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奴婢立刻上去稟報。”素月又驚又喜,快步向樓上跑去。
綠蘿頓感不對勁,立刻問道:“郡主剛剛與素月說的那個字是何意?”
“一會兒你便知道了。”沫舞笑得很是神秘,眼中的光彩好似打贏了一場仗。
須臾,素月便跑了下來,“公主,大王請您上去。”
“嗯。”沫舞微昂頭,如高傲的孔雀一般,擡步邁進無憂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底的痠痛。她一直盼望着邁進的無憂樓,未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景下邁進的。
沫舞眼底的笑意摻雜着決絕,一步一步地踏上臺階。
三樓的門在沫舞的眼前開啓,她的腳步微滯了下,才擡步邁了進去。
屋內,拓跋颺坐在牀邊,而凌無雙則安靜地躺於牀上。
沫舞在屋子的中央站定,與拓跋颺對視着,卻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