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皇宮。
自從那夜拓跋颺告訴凌無雙他的決定後,她便越發的沉默寡言了。
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卻沒有想象中的快樂,似乎不管她選擇哪一方,最後疼的都是她。
她爲控制蠱毒的發作,只能儘量穩定自己的情緒,甚至不敢再想起皇甫睿淵。
這些日子,她每日都會研究些花草的書,想借此來修身養性。
無憂樓外,她一身月牙白衣,廣袖捲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手裡拿着一把小鏟子,仔細地研究着花匠送來的幾種泥土。
素月從院外進門時,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
她不禁在心裡嘆了聲,只覺得凌無雙似乎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
原本爲了翾國每天忙碌着算計,而如今大有不問世事,一輩子侍弄花草的架勢。
對於凌無雙的蠱毒發作的原因,她並不知曉。是以,她亦猜不到凌無雙會如此,不過是想保住性命。
她幾步走過去,壓低聲音稟報道:“公主,周後那邊送來消息,說想見公主一面。”
凌無雙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便回道:“去回周後,大王的心意誰都無法左右。”
素月似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說,愣了一下後,提醒道:“也許周後是有前線的消息,想要告知公主……”
“本宮暫時不想再過問這些。”凌無雙說話間,繼續研究土壤,大有不問世事的架勢。
素月微一遲疑,領命離開。
而她剛一離開,凌無雙便停下了動作,看着眼前的泥土,靜靜地發愣。
不是她真的心無雜念,她只是儘量讓自己不再多問。
如果拓跋颺向她要的僅僅是信任,她願意給他。
再者,她也只能用平靜來控制自己體內的毒。沒有找到解藥前,她不能再讓自己爲情傷。若是再不斷的牽動蠱毒,她只怕會一命歸西。
她不怕死,她只是不想死,也不能死。若是她死了,她不敢想象,幾國之間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數。
是以,她如今能做的,唯有平靜的度日。
這些日子,拓跋颺似乎很忙,即便過來無憂樓,也是入夜之後。
而很多時候,他再忙,都會留在紇奚沅紫的宮裡用晚膳。
至於周清漪,拓跋颺一直都沒動她,對外只說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但,凌無雙很清楚,調查的結果如何,不過是要看周清漪的用處……
如今囚禁了周清漪,便是給周景瀾的警告。
待到一日,周景瀾與拓跋颺當真決裂了,周清漪必然就會成了政治的犧牲品。
這便是女人的命運,多麼可悲的命運。
她們都出身貴族,有着高貴的身份。可是,她們卻無從選擇自己的命運,在男人的爭鬥中飄搖。男人靠征服天下來實現自己的野心,女人自以爲可以靠着征服這個男人,而贏到自己想要的天下。
可是,經歷過才知道,女人不過是政治的一顆棋子,即便你贏得了王者的青睞,卻永遠征服不了他的野心……
時間如梭,轉眼間,一個多月的時光在表面平靜,暗地裡卻波濤洶涌中流逝。
前線的戰事正式陷入了幾國交戰,到處皆是人心惶惶。人人都在擔憂自己的國家會成爲第二個周國,畢竟當初的周國也強大得可以輕視所有國家。可是,最後周國還是被滅了。
是以,這一次,沒有人敢輕易下結論。
但,擔憂的同時,又豈不是也在期盼着自己的國家可以雄霸中原?
尤其是顯國的子民,他們有一個曾經創造了神話的皇帝。是以,他們相信這天下將會是顯國的天下。
只是,高坐廟堂的帝王,卻遠沒有那麼輕鬆。
他的對手哪個謀略也不在他之下,他不能掉以輕心。但,他發誓,他一定要一統天下,他一定會讓她回到他的身邊。
坐在御案後的皇甫睿淵,眸光炯亮,透露了他勢在必得的決心。
“皇上,綺妃娘娘求見。”門外,忽然有內侍打破御書房內的沉靜。
“讓她進來。”皇甫睿淵收起思緒,黑眸如一汪深潭,再無情緒。
“是。”隨着內侍的一聲應答,須臾,綺羅推門走了進來。
“見過皇上。”綺羅款款下拜。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皇甫睿淵直接問,對她的態度如同對屬下一般。
“人已經請入甕中,大王隨時可以密信拓跋王。”綺羅冷淡地回,沒有半絲感情。
“呵呵!”皇甫睿淵輕笑,從龍椅上站起,步到她的近前,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冷笑道:“朕還真是低估了你的能耐,竟是能這麼快就辦成了此事。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臣妾希望皇上賜予臣妾一夜榮寵。”她毫不避諱的迎視着他的視線。
皇甫睿淵聞言,脣角一寸一寸的綻開。完美的薄脣掛着璀璨的笑意,看得綺羅不禁有些炫目。可是,再一對上他眼底的冷,她不禁哆嗦了下,心中的堅持也有些顫抖了。
“不決定換個要求?”他鬆開挑着她下顎的手,負手而立,俯視着她。
“若是臣妾不換呢?”她壓下心裡的慌亂,堅持道。
他聞言,不怒反笑,“你當真以爲,任何女人都能生下朕的子嗣嗎?”
她心下狠狠一震,即便已經想到了他會如此,卻還是被他的話傷到了。但,如今她已經沒有退路,她只能繼續下去。
“臣妾對皇上真心仰慕,只求一夜恩寵。至於龍嗣,要看天意,綺羅命賤,也許當真就沒有那個福分呢!”
皇甫睿淵眯眸打量着她,眸色一閃,鄙夷的光芒不加掩飾的閃現。
“看來,你對自己的牀上功夫很有信心。”他的語氣輕佻,對她的鄙夷又深重了幾分,“朕很好奇,你在周國皇宮時,到底爬上過多少人的牀?”
綺羅縱使想到了他會冷言冷語,聞此言,還是瞬間白了臉色。
她知道,他從來不看重她,甚至有些輕視她。但她以爲,那只是她出身的問題……
原來,他對她的輕視不單單只是她不光彩的身份,一併連她的清白都當成了髒污的。
他看着她蒼白的臉色,挑了挑眉,“讓朕猜猜看。”
他略微頓了下,似真的在思考,但她知道,他只是在想什麼話更能羞辱她。
“周國皇帝的牀,你是定然爬不上去了。禁宮內又沒有大臣。那是侍衛?或是太監?”他的語調輕鬆,似說着什麼有趣的事情。
綺羅緊攥身側的拳,身子不停地打着顫。
“皇上如此羞辱於臣妾,是當真覺得抓到了那人,臣妾就沒用了嗎?”綺羅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她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看到她的傷,那樣她便輸了。
“朕向來惜才,怎會覺得你無用?”他的語氣雖冷冽,卻透着幾分認真。
他這般一回答,她徹底便懂了他的意思。
“只是,皇上想讓臣妾知道,皇上不是臣妾可以妄想的人。”她親手揭開他的目的,卻傷在了她自己的身上。縱使她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她到底不是個半點自尊都沒有的人。
主動求歡,已是一般女子所不能爲。而她一反常理,最後卻被他如此羞辱。但凡她還有點脾氣,她都應該反抗。只是,脾氣卻不是人人都可以有。
她不是風翎萱,有發脾氣的身份。
她更不是凌無雙,有他的縱容。
而她,唯有忍耐。
“綺妃還真是讓朕刮目相看,要知成大事者皆需忍耐。”皇甫睿淵看着她的眼神雖然仍是帶着鄙夷,但這話卻給了她肯定。
他一直欣賞她的狠辣和隱忍,今日就更是對她有了新的肯定。而這種欣賞已經註定了他不可能寵幸她。
若是他給了她實寵,他相信,她會在後宮興起一場腥風血雨。
他絕不會讓任何女人稱霸這後宮,日後有機會干預朝政。
風翎萱尚且不可以,一個蠻夷出身的低等女人就更是不可以。
綺羅定定地對視着他,一雙眸子猶如深潭,竟是在這種時候也能波瀾不興。
她早就知道,越是雙手沾滿鮮血的男人,越是不會喜歡有心機的女人。
可是,若她活得跟一朵白蓮花一樣,她便活不到今天,也沒有機會來到他的身邊了。是以,她不後悔。
“臣妾告退。”她緩緩欠身,將禮數做得規規矩矩。
這次她失敗了沒關係,早晚有一天,她會成功。
他點點頭,並沒有挽留之意,卻在她走到門前的時候,忽然道:“朕稍後會擬旨,冊封你爲淑妃。”
她聞言停下腳步,轉身下拜,“臣妾謝皇上恩典。”
只是,她的臉上並無喜悅。這深宮裡,不管你站得多高,若是沒有皇帝的實寵,亦是翻不出什麼風浪。
而他如今不肯寵幸她,卻要晉升她的品階,他的意思便不難猜了。
這不過是他給下屬的獎勵,你有功,必然要晉升,與男女之間的情誼沒有半點關係。
“嗯。下去吧。”他吩咐的聲音冷冰冰的。
“是。”她溫聲領命退下,看似逆來順受。
但,皇甫睿淵知道,這個女人若是不遏制,將來定然禍亂顯國。他絕對不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綺羅出了御書房,一路神色陰鬱。
經過剛剛的羞辱,沒有人可以完全不在乎。她正有氣無處發泄,不想卻有人非要蹙她的眉頭。
“綺妃這是怎麼了?”風翎萱鄙夷地看着她,眼神竟是比皇甫睿淵更輕賤於她。
“臣妾只是在苦惱,皇上執意冊封臣妾爲淑妃,會不會讓皇上難做。”綺羅掩脣笑了笑,“畢竟綺羅的身份不比王后高貴。”
風翎萱的眼神微閃,心裡明明已經恨得不輕,嘴上卻是說:“皇上既然如此決定,就定然有他的緣由。”
她話中的暗示甚爲明顯,等於直接告訴了綺羅,皇甫睿淵定然不會待她真心。
短短一個時辰內,綺羅連招兩次羞辱,這會兒臉色不禁又難看了幾分。
“綺妃若是不舒服,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風翎萱直接擡步,與綺羅擦身而過。
綺羅恨得雙拳緊攥,她在心裡狠狠的發誓,今日的羞辱她一定會加倍還給風翎萱。
只是,她哪裡知道,風翎萱其實也不比她好過多少。
一走出綺羅的視線,她的眼中當即染了傷和怒。
她與綺羅不一樣,她在乎的從來都只是皇甫睿淵這個人而已。
可是,他的眼中除了凌無雙,卻看不到任何人。
她一直以爲,不過是因爲沒有得到,所以纔會執着的在意。若是真的愛,爲何他沒有像他的父王一樣,棄天下選凌無雙呢?
後來,鬱採珍的話讓她懂了,他是真的愛慘了凌無雙。
因爲太愛,再也面對不了失去,所以他想要征服這個天下,成爲這個天下唯一的王者,這樣纔沒有人有能力再與他爭凌無雙。
這是鬱採珍對愛的理解,對皇甫睿淵的理解。
她想了想,頓下前往御書房的腳步,向太醫院走了去。
鬱採珍於前兩日進宮了,爲的不過是看看故友。
她說:愛情,她已經放下了。
於愛情,這世上不停地有人深陷,看透……
綺羅回到寢宮的時候,臉色難看得慘白如紙,竟是一反常態的沒有掩飾。
而她這廂一邁進宮門,立刻有人迎了過來。
來人一身粉色的宮裝,做宮女打扮,雖不是什麼美人,但模樣清秀,眉眼間有着一股子的堅毅。她的腰間束着一條普通的錦帶,卻也掩不住婀娜的身姿。
她看着綺羅關切地問:“綺羅,你怎麼了?”
“我沒事。”綺羅勉強地對她笑笑,與她一起進了寢宮,將其他宮人都留在了外邊。
“綺羅,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要不然你不會如此。”女子輕抿黛眉,一雙靈動的眸子裡透着擔憂。
“郡主不用擔心,綺羅沒事。”待到兩個人時,綺羅便連稱呼也變了。
“綺羅,是不是顯帝難爲你了?”沫舞不太相信地問。
“沒有。”綺羅搖頭。
“是我害了你……”沫舞歉疚的呢喃。
“郡主快別這麼說,郡主對綺羅有救命之恩,綺羅爲郡主做什麼都是應該的。”綺羅誠惶誠恐,趕忙道。
“綺羅,別再叫我郡主了,我早便說過,我不是什麼郡主,我同你一樣,只是個沒人要的孩子。”沫舞苦笑着搖搖頭。
“郡主與綺羅怎能相同,大王還在等着郡主回去。”綺羅酸澀地笑,眼中閃爍着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