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讓張思凡看的那一些,意思再明白不過,爲的就是讓他明白。很多東西,不是你說想好那就可以得到的。
沒有誰,可以不勞而獲便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既然想要一樣東西,那麼就拿出相應的代價來,要不然判官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憑什麼將那福利給他呢。
判官,在面對這位地府的判官之後,人莫名其妙的冷靜下來。先前的張思凡,什麼都不想,就想着如何留下自己的院長,可是當面對着判官,那不冷不淡的話,反而喚回他的理智了。
拔舌一早就已經知會過,天命既然已經定了,就沒有誰可以隨便的更改。只是他不信,非要來這兒碰碰壁,現在遇上了判官這樣的人。
也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個世道的鐵律了。
剛剛那樣強硬的一個人,再看了那麼多的生離死別之後整個人倒是安定下來了。只是拔舌讓願意看到剛纔那無理的張思凡,只因爲現在的張思凡,眼裡的痛更重了。
低下頭靜默不語,片刻後張思凡才輕聲說道:“看來是真的沒有辦法嗎?這鐵律沒有辦法打破嗎?”
“是的。”
張思凡的喃喃自語換來的卻是判官直截了當的迴應。
若只是口頭上說說的話,或許他還聽不進去,可是方纔判官給他看的那一些。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不捨,自古到今不管是帝王還是平民,都逃不過這生死簿的決斷。
閻王要的人,哪由得你們願不願意。
絕望,不言而喻。這突然安靜下來的人類招待,讓拔舌的心很是不舒服,忍不住動了一下身子來到張思凡跟前。
原是想像以前一樣,踹踹這個人類,讓他打起精神來。可是當真到了他跟前後,卻什麼都做不到。
氣氛瞬間凝重了,拔舌的雙手背在身後,不住的輕扯着自己的衣服。有些躊躇的她並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尷尬的氣氛,而就在這屋內的三個人都異常安靜的時候,那知道無法留下老院長的張思凡卻開口說道。
“對於那些這一輩子已經過完的人,他們是不是真有來生?”詢問的聲音,極小,可是邊上的兩個人卻聽得真真的。雖然不是很清楚張思凡爲什麼突然開口詢問這個問題,不過難得見張思凡將話題扯開了,尋了個端口的拔舌立即答道。
“這是自然,這一生的壽命到頭了,魂魄迴歸地府的時候我們會依照你生前所作所爲,在審覈統計最後分析出你下一輩子究竟該從那一道輪迴。所以每一個人,下一輩子到底會輪迴成什麼,地府這兒都能查到。”
事實的的確確就像拔舌說的那樣,地府的流程便是如此,每一步都出不得錯。所以這信息的審覈跟統計,自然也不是陽間可以相比的。
雖說不是很清楚張思凡爲什麼放棄先前的事反而對輪迴產生了興趣,不過看在他現在有些心神不定的份上,拔舌也就好好的解釋了。
“既然如此的話。”靜下心的張思凡不再像剛纔那樣急躁,相反的拔舌說的每一個字都印在他腦中,思了片刻後,張思凡繼續說道:“那麼,我能不能問一下,老院長下一輩子會投胎到什麼地方。”
這一輩子,他跟老院長的緣分怕是已經盡了吧。他張思凡的這一條命,說是老院長救回來的也不算過分,如果不是老院長的話,他早就不知道餓死在什麼地方了。
前頭二十幾年,張思凡沒用,回報不了老院長,那麼就用餘下的一輩子,好好的對老院長的下一輩子。不管是爲了彌補,還是爲了報恩,他都已經決定這樣了。
只因爲他是個人,跟天爭不了命,所以他纔想到了這個法子。既然沒辦法要到老院長的壽命,那麼他問一問下一輩老院長投胎到什麼地方,好好的待她總可以了吧。
怕是沒有人能理解張思凡的這一番話究竟是怎麼說出口的,殊不知,他原以爲的妥協跟放棄,對於地府而言同樣是不可碰觸的鐵律。
私自探尋一個人的下一輩子,這也同樣是不被允許的。
想在地府客棧一直呆下去,好多東西真的由不得人心。太多事情之前未曾說清,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好好的讓這個人類明白。
這樣想的拔舌,在張思凡問出那樣的話之後接口說道:“想知道院長下一輩子投胎到什麼地方?這個,怕是也不行吧。”
“爲什麼?”沒有方纔那份焦躁跟激動,張思凡這會子雖然問得平靜,卻靜得讓人有些害怕。
“這個……”
究竟是爲什麼呢?難道還要跟他說,因爲這是地府的鐵律,規定便是如此嗎?
一貫只會應對那一縷遊魂的地獄,這突然要她應付一個七情六慾都在的活人,還真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了。就在拔舌糾結於該從什麼地方解釋起時,判官出聲了。
“不爲什麼,只因爲她的下一輩子跟你張思凡沒有任何關係,下一輩子她就是一個全新的生命,一碗孟婆湯下去,今生的種種都與她無關。不管是親人還是戀人,又或者是多麼難以割捨的情誼,都不過是前塵的一律雲煙罷了。這樣一個全新的生命,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你對她的好,她未必會領情,也完全不會知曉是怎麼回事?因爲她的記憶裡,不會有一絲一縷哪怕是一點對於你的記憶。”
這就是地府的決絕,也是孟婆湯的決絕,一碗下去,在如何刻骨銘心的情,都會隨着孟婆湯的入喉盡數忘卻。
“可是,我根本不在意院長是不是還記得我,這一輩子我都沒來得及孝順她,至少她的下一輩子,我還記得她的時候,我想盡量的對她好一點,那是我虧欠院長的。”
“這一輩子的生命已經到頭了,所有的債也就一併了清了。你已經不虧欠你的院長什麼的,犯得着嗎?”
這人的想法,地獄怕是窮盡一生都沒法理解。
拔舌無法理解,那是因爲她根本沒經歷過人世間的種種。在拔舌不解的問完那一番話後,張思凡回道苦笑回道:“院長已經忘了,可我沒有忘啊。”
死者的離世,一干了淨,可是活着的人呢?卻不可能因爲他們的離世而將這個人從自己的生命中剔除,有的時候,對於死者的眷戀反而還會趕超身邊活着的人。
老院長已經轉世了,所以她都忘了,可是張思凡還活着,他什麼都記得。
他已經不奢求判官可以筆下留情增加老院長的陽壽讓自己可以好好的侍奉她幾年,他只是希望可以知道院長的下一輩子會是誰。那麼至少他可以經常的去看看她,看看老院長是否過得開心,快樂。
冤枉很簡單,只是在地府裡頭,這所謂的簡單的冤枉真得奢侈得過分呢。
像是知曉了張思凡心裡頭在想什麼似的,判官的答案依舊是。
“不行。”
並不是他多冷血,多無情,而是在這地府裡頭呆久了,見了太過的生離死別跟不捨。有的時候,爲了這所謂的鐵律不被打破,很多時候,他們也只能讓自己看起來很無情。
“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因爲自己的私慾去打亂另一個人的佈局。她輪迴了,就是個跟你完全不相干的人,她不認識你,甚至於都不會跟你有任何的交集。她是個好人,非常非常好的一個人,註定她下一輩子會成爲一個好命的女人。她會有一個溫暖的家庭,父母寵她愛她,她會平平安安的長大,直到二十五的時候,她會遇上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半。相戀相知相守。有愛她的父母,寵她的丈夫,孝她的孩子。她下一輩子的軌跡,跟這一生完全不一樣,跟認識你張思凡的那個女人完全不一樣,她是個好命的女人。”
也不知泄露這一些算不算是壞了規律吧,只是此時的判官,卻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
“好命的女人?是真的嗎?”
判官剛剛說的那一些,是老院長這一輩子求卻求不來的東西。若是老院長的下一輩子真是這樣的話,那麼……
沒有一個張思凡的她,或許會過得更好,因爲人這一輩子最需要的東西,下一世上天就已經許給院長了。
“是。”
他是判官,他的話自然不會有錯。
而張思凡呢?在聽到判官這一聲“是”後,卻笑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果然沒有張思凡的生活,會更加的好呢?”
強行插入一個不應該有自己的人生軌道里,怕是也會給下一世的老院長帶來困惱吧。畢竟沒有誰,對於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的熱情,可以毫無疑惑欣然接受吧。
就像判官他們說的那樣,下一輩子的院長,自己對她來說就是個完全陌生的人,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就夠了。”
他求的本來就不多,要的不過是身邊的人幸福而已。
到地府工作,爲的是可以給小米增加陽壽。剛纔那樣的無理取鬧,爲的是可以讓老院長過得幸福。既然現在已經知道院長下一輩子會過得非常的快了,那麼他爲什麼還要自私的闖入一個不應該有自己的世界呢?
笑了。
儘管真的很不捨得,但是他還是笑了。
爲了她的下一世的平安幸福。
笑了。
人心真的很難理解。
你說他們自私自利吧?
沒錯。
可是你若說他們有情有義的話。
也沒錯。
從未經歷過人世一生顛簸的地獄招待吧,許是真的無法理解張思凡現在的心情吧。
迴歸地府的人,跟陽間的人是絕對不可以再有任何的交集的,因爲這是規定。可是在如何鐵的規律,總有那麼一兩處小小的破綻。
張思凡現在可是地府客棧的人啊,他們可是簽過勞動合同的。不管怎麼樣,也已經算是自己手下的人了。正所謂這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底下的人,偶爾給點小甜頭什麼的也不是不可以的。
反正啊,只要沒壞了規矩不就可以了。
人類招待靜心了,判官也就不用操心了,身形一晃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當他落座的時候手上已經拿着一本不知道何時捎上的書。依靠在貴妃榻上,整個人軟軟的靠在那兒,翻開自己剛纔看到的那一頁繼續閱讀起來。
這面上已經在認真看書的判官,嘴上卻突然說出一句奇怪的話。
“這一批准備上輪迴臺的人,現在應該在排隊喝孟婆湯吧。快一點的話,或許還來得及。”
奇怪的話,張思凡沒聽明白,可是拔舌卻整個人愣住了。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後,拔舌開口說道:“判官大人,你在說什麼啊。這事,莫非你是打算讓這個愚蠢的人類……”
話到這兒還沒說完,卻突然看到判官舉起自己的手,豎起食指抵在脣瓣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隨後輕聲說道。
“拔舌,你在說什麼啊,什麼人類,我只不過是在跟我們客棧的招待嘮嘮家常而已。”
一番話簡單明瞭,拔舌下一秒便明白了判官話裡的意思。
是啊,他不過是在跟客棧的招待感嘆一下而已,可什麼都沒泄露,更加沒有壞了規矩呢。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就算自己面前的這一根姜嫩得跟鮮肉似的,也是地府裡頭數一數二不可招惹得存在啊。
明白了判官話裡的意思後,拔舌褪去自己那一臉的煩悶轉而換上一貫可人的笑。衝着判官眨了眨眼睛,哪怕人家這會子根本沒空搭理她,拔舌也忍不住衝着人家的側臉挑眉呢。
隨後回過身一把抓住張思凡的手,也不等這人類回神拔舌直接抓着她衝了出去。
事情緊急實在沒時間在跟這個蠢笨的人類解釋了,果然這麼嚴肅的事情還是自己做決定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