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追殺
藥箱裡的藥液日漸減少,封逸謙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
我相信,奇蹟會發生。
這是三天後。
我站在井邊打水。槐樹上的雀鳥跳來跳去,啾鳴聲聲。天空積了一層淡灰的雲,縱是秋風颯颯不斷,始終徘徊不去。
風是從皇城方向吹來的。
聽說裕王的那次攻城,整整攻了三天三夜。突圍逃出皇城的散兵流到這裡,個個傷痕累累血染衣甲,可見戰爭之慘烈。散兵中恰好有本村的,便留了下來。村民們包括晏老頭父子都去詢問,那兵士一番唏噓而又驚懼的訴說,聽得人們脊樑骨颼颼發涼。
里長忙派了晏老頭兒子在內的幾名壯實漢子,趁打漁時機,沿着玉帶河向西打探戰況。
“自古當朝者一敗,十有八~九往東逃。追兵沿路廝殺,勢必殃及百姓,各家做好避難準備吧。”里長派人挨家挨戶告知。
我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一面祈望封叔或者司鴻宸的兵馬不會經過這裡,一面也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按照療程,封逸謙只是控制了病情。接下來需靜心靜養,不能輕舉妄動。
我提着水桶進了屋子,在裡面關上~門,牀上的封逸謙動了動,用虛弱的聲音喚道:“宜笑。”
他總是憑着敏銳的聽覺,準確判斷是我。
“我在這兒。”我望了望牀架上的輸液袋,倒了些溫水,來到牀前。
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他睫毛長長不停地眨動着,顯得他像個不解世事的孩子。我哀傷地望着那雙眼睛,用手指輕觸他乾裂的嘴脣。
他一手緩緩伸過來,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冰涼涼的,凍得我的心也一片冰涼。
“皇城之戰,誰贏了?”他問。
我一驚,忙說:“問這些幹什麼?都不關你我的事了。”
他低低地笑了,“這幾日,夢裡總是還小的樣子,在皇宮裡走啊走。我怕我走到迷失了方向,努力想醒來,見到你就安心。”
“你叫我一聲,我馬上出現在你身邊。”我撫摸他的頭髮。
“我又夢見阿顰了。宜笑,我告訴你,你真的長得像極阿顰。我現在知道,是老天爺眷顧我,讓我的夢一直持續下去……”他呢喃着,微笑着。
這樣幸福的笑,將我的心柔軟到了極處,我無聲地擁住他,只想就這樣相擁下去。
黃昏的時候,山頭的烽火臺狼煙大起!
村民們奔走相告,狗吠聲連連。小香神色慌張地進來,懷裡抱着兒子。
“宜笑姑娘,怎麼辦呢?我丈夫還沒回來,父親說一輛車擠不下這麼多人,又借車去了!”
我心急,跺腳道:“這個時候誰會借車給咱家?你和孩子上車,照看好阿謙,我和大叔走路!”
“可是,我丈夫……”小香眼淚都出來了。
“慢慢來,慢慢來,先等等。”我竭力安慰小香,“大哥他們一定發現有大批兵馬朝這邊移動,才燃起煙火,這裡一發現,烽火就點着了。如此說來,大哥他們離這兒不會很遠,我們可以沿江找他去!”
我和小香分頭行動,我跑到裡屋,將所有的藥物包裹了一處。孩子突然哭起來,小香忙着哄他。封逸謙聽見了,警醒地動了動。
“宜笑,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這麼亂?”
我只好如實回答:“皇城攻下來了,有敗兵朝這邊過來。”
“一定是敖贏了。”他淡淡的一句。
我沉默了。是,一定是司鴻宸贏了。
此刻,距離他的王朝夢已經很近。
而我們,即將面臨一次大逃亡。封叔的殘兵正向東邊撲來,他們或者盤踞此地,與追兵廝殺到底。或者燒殺搶掠,將美好的家園化爲一片蒼夷,因爲他們不願王朝下的豐碩成果輕易落在敵手。
晏老頭來了,果然兩手空空。他汗淋淋地喘着氣,催促我們都上車,“擠一擠,我來趕車。”
“擠不上的,我跑就是!”我斷然否決道。
我們把封逸謙扶進馬車躺下,又讓小香抱着孩子挨着,幾大包裹硬是塞不進去。晏老頭抓起裹着玉器的大包,隨手扔在了院子的角落裡。隨着幾下破碎聲,我心疼地喊:“大叔,這些可是您的心血啊!”
“連命都保不住,要這些東西幹什麼?與其落在那幫強盜手裡,不如毀了它們!”晏老頭怒目圓睜,鬍子一抖一抖的。
我無語,跟隨馬車出門去了。
村外,到處是提着大包小包逃難的人羣。人們扶老攜幼爭相往遠處的山巒方向逃奔,高大茂密的森林是他們避難的理想地。而我們的方向恰恰相反,我們沿着玉帶河走西走,因爲晏老頭兒子的船正往這邊趕。
一家人,危難之時必須在一起。
天空淡灰的雲在翻卷,此時在夕陽輝映下,變得愈發的晦暗。它們就在我們的頭頂,跟着我們的腳步走。我討厭這種顏色,感覺它們就像狼顧鴟張,那黑點就是封叔兇暴犀利的眼睛。
偏偏,也就是我們,跟封叔的兵馬正面碰上了。
此時我們已經遙遙看見江中的白帆,金沙點點,白帆朝這邊快速飄飛。晏老頭揚鞭加快馬車速度,我跑得滿頭大汗。
恰這時,不知從什麼方向飛來一支冷箭,正中馬肚子,馬兒痛苦地一聲長嘯。馬車翻了,裡面的人被甩了出去。
小香當時死死抱住孩子,大概摔傷了腿,痛得直哼哼。孩子倒無大礙,受了驚嚇,哇地大哭起來。晏老頭從地上起來,用粗話大罵了一聲。
我招呼晏老頭趕緊保護孩子,自己衝向封逸謙。
“阿謙!”
封逸謙掙扎着起了身,踉踉蹌蹌地向我走了幾步,腳下一軟,又倒了。我慌忙上前去扶他,無論如何要揹他走。
他的面色死白,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們一起走……”
我不知道他摔成怎樣,只好無奈道:“好,一起走。”
晏老頭和我趕快收拾掉落一地的包裹,這時候,馬蹄聲陣陣,顯然那些人包抄上來了。
“趕快把東西扔掉!可以拖延他們!藥!藥拿着!”晏老頭大聲嘶喊道。
幾個人相互攙扶着,沿着江岸奔逃。與其說是逃,不如說是在艱難地行走。抱着孫子的晏老頭,瘸着腿的小香,精疲力盡的我,以及失明的重病纏身的封逸謙。
我們的後面,還有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