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回到登州已經是次日午後,找到張瑤說起陳燮的事情,不免抱怨了幾句道:“老爺怎麼也不勸住思華。這一但入了軍籍,就再無翻身之日了。”
張瑤也沒生氣,胸有成竹笑呵呵道:“思華總覺得大明的官軍不靠譜,一心想練些兵卒,將來也有個保命的手段!既然如此,那就不攔着他,免得思華心存塊壘,反而不美。誰說只有入軍籍才能練兵?”
周氏好奇道:“老爺何出此言?”張瑤就像搖着扇子的諸葛亮,一副淡然道:“前些年聞香教作亂,地方不靖,海防更是亂了一陣子。後來袁(應泰)大人巡撫登萊,修船練兵,打造器械,地方上平靜了一陣。這兩年,海上又不安生了,登州大戶不少,拉上他們一道給新巡撫上個本子,自籌錢糧辦團練維護地方,這兵不就有了麼?至於那些大戶,周家還得夫人辛苦走一趟,其他張、李、趙、王等皆有商鋪,思華不是做了計劃麼?這麼些貨物,想要儘快出手,自然要給他們點甜頭。屆時不用我們張羅,他們比我們都上心。”
周氏可是個聰明人,不然也不能執掌家裡那麼大的產業。聽到這個話,立刻反應過來了,聯合商號要是吃獨食,登州地面的大戶沒有不眼紅的。陳燮的計劃中就這個說法,將貨物批發給本地大戶,由他們來做山東地面的生意,有錢大家一起賺,自然麻煩就沒了。還有,就算是江南富庶之地,想要打開市場,也得依靠本地人。
“老爺高明,一眼就看出來思華計劃中的代理人制度的妙處,有了這個代理人的制度,大傢伙利益綁在一起了,就算是登萊巡撫,想要動我們聯合商號,也得掂量掂量。”周氏一個馬屁結結實實的拍過去,張瑤被撓到癢處,很是受用。這一天一夜,都在想這個事情,現在事情有了着落,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很是愉快的扶着鬍鬚道:“不過拾人牙慧,思華纔是真的有見地,爲夫不過是做點拾遺補缺的小事。”
陳燮這邊還有很多雜物要處理,貨品的分類,運輸等等,都要他盯着。回到登州,正常時間城門都關了,也就是張家人面子大,守門的官員收了好處,拖延了半個時辰,天都黑了,陳燮才匆忙進城。
跟着劉掌櫃一道回到張家,水根等在門口道:“思華少爺,老爺有請。劉掌櫃,夫人有請。”兩人各自苦笑,忙活了一天呢,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啊。
“呵呵,商號初創,劉掌櫃,咱就先拿自己當牲口使就完了。”陳燮笑着打趣,劉掌櫃哈哈大笑,心裡很是愉悅。聯合商號採取股份制,一共一百股,陳燮和張家怎麼分他不知道,但是劉掌櫃是有一股的。這一股按照陳燮的說法,叫什麼高管持股,不要都不行。
說是這麼說,不要?你當我傻啊!這些稀奇貨物,大明朝就這一家,上天入地你都找不到第二家,擺明就是拿源源不斷的銀子收劉掌櫃的忠誠。
陳燮匆匆來到書房,張瑤端坐不動,看見陳燮來了,指着桌子上的一份協議書道:“思華,在上面簽字。”這態度就像是綁匪拿着刀子架在脖子上說“把銀行密碼交出來”。
陳燮倒不會歪想,拿起協議大致看了一下,輕輕放下,朝張瑤長揖及地,顫聲道:“張叔,恕晚輩不能答應。”
張瑤一瞪眼:“自家人,拿來那麼都廢話?這協議,你是籤也得籤,不籤也得籤。”
“張叔,我要簽了這協議,如何在世上做人?此事萬萬不可!”陳燮態度也很堅定,依舊弓着身子不肯起來。張瑤坐不住了,起身嘆息,伸手要扶陳燮起來,結果就跟扶着一座山似的,陳燮紋絲不動。張瑤只好作罷。
“那行,你說改怎麼辦?別以爲我不問買賣上的事情就不知道,這筆買賣做下來,張家就算按這個協議分潤,也是五萬兩的進項。這纔不過是第一筆買賣,今後這日子長着,你說,讓我這個做叔叔的改怎麼做人?張家祖輩辛苦三代人,纔不過攢下總值不過三十幾萬的家當,就這還沒除去一些投獻的田地。這聯合商號就算一年進兩次的貨,三年就能抵上張家祖輩三代的積累。”張瑤說的都是實話,實話往往意味着很打擊人。
不肯佔陳燮的便宜,張瑤只好在其他方面極力的補償。比如按照這個合約,張家莊和名下的一千多畝地,加上佃戶什麼的,今後就都是陳燮的了。還有,聯合商號,陳燮佔七成的股份,張家佔兩成五,剩下的作爲今後獎勵乾的好的掌櫃之用。
表面上看起來,張家吃了大虧。實際上只要不是太貪婪的人,就不難看出,張家佔了大便宜。沒有陳燮的貨,張家在登州商界並不出挑,有了陳燮的貨,別說登州商界,整個大明朝也沒人能撼動張家商號的地位。張家離不開陳燮的貨,陳燮卻能與別人合作。利潤都是明面上的好處,隱形的好處還有很多,通過這個買賣,張家可以在全國商界拉上一批合作伙伴。這個影響力,就不是銀子可以衡量的清楚的事情。
“張叔,話不能這麼說。沒有您老在登州地面上的威信,我一個海外歸來的人又算得什麼?我可是一點都沒忘記,當初自海上登岸,沿途所到之地,人人見我繞着走。爲有張叔不棄,不嫌,主動攀談,伸出援手。想我陳燮,自萬里而回,處登大明,遭此境遇,其時心如死灰。如非張叔拉一把,可能就掉頭而回,或者去海上找個海島,乾點沒本錢的買賣去了。大恩大德,您不讓我報答我活着還有什麼勁?”陳燮一番話,固然是編的段子。但是他很投入,說的跟真的一樣。這個原因嘛,跟他的身世有關,打小孤兒一個,在大明朝找到了親人,自然格外的珍惜。錢財對他來說,真不算什麼難得之物,有穿梭機在手,想掙多少銀子沒有?
說到動情處,想起小時候在學校裡,遭人歧視和白眼,被人欺負了只能躲起來哭着舔傷口,這都是沒親人的結果。想到張家人待自己的好,讓自己有了家的反角,陳燮竟泣不成聲,以身伏地,抽動不已。
再說劉掌櫃去了周氏那裡,見了面周氏便道:“夫人,招商一事,思華少爺早有準備。這是計劃書,沒別的事情我就下去了。”
周氏道:“辛苦了!”劉掌櫃下去,周氏仔細看了看招商計劃書,雖然文字不多,但是條理分明,奇思妙想令人讚歎,而且手筆也夠大。只要這個計劃順利實施,聯合商號在登州乃至整個山東,都是頭等的大商號。假以時日,更是不可限量。
作爲聯合商號的合股者,周氏看罷心潮激盪,起身往書房而來。正好聽到兩人就股份一事有了異議,陳燮死活都不肯接受張瑤提出的分股方案。
聽到陳燮伏地而泣,周氏也開始掉眼淚。大海上那年不沉幾條船?登州城裡只要做海上買賣的,哪一家的船上沒死幾十個人的?更倒黴的,船都回不來都是尋常事。陳燮自萬里之外的“美洲”回來,期間艱辛可想而知,不是抱定一顆落葉歸根的決心,萬萬不能回到大明。
期間遭的罪,受的苦,那真是海了去了。周氏不是那種在後院足不出戶的夫人,海上之事還算清楚。很自然的腦補陳燮在海上的風險場面,聽他說的動情,跟着掉起眼淚,這一下還停不下來了。
沒能忍住自己的情緒,周氏推門而入,看見伏地不起的陳燮,母性大發,再看張瑤,仰面不語,想來也是難以平靜。要說這養氣功夫,張瑤是幾十年的修行了,此刻也難以剋制激動。好在周氏進來,淚眼婆娑的伸手去扶陳燮。
“思華,你起來,大不了事情就按你說的來做,你張叔死心眼,都是一家人,非要見外。”張瑤扶不起,周氏的面子陳燮可不敢駁,緩緩而起,抹了一把臉,扭頭平靜了一會才轉身道:“張叔,嬸子,要按我說的,張家莊我不能要,這是張家祖輩的產業。聯合商號一家各佔四成五,餘下的一成,留着備用。”
張瑤聽了立刻擺手道:“不成,太多了,張家莊你必須得要,這事情不用商量了,再推辭就不要接着往下說了。”這個事情,張瑤的態度異常堅決,陳燮也確實需要一個這樣的地方作爲據點,本打算掙錢之後去買地,然後自己修個莊子。
陳燮看看周氏,一臉的爲難。周氏笑道:“你這孩子,張家莊在你手裡跟在張家手裡,有什麼分別?難不成你還能讓老太爺搬出來住?”
“如此,燮就收下了。不過,這個股份,就得按照我說來的分,不然我就不簽字。”這一會陳燮態度很堅決了,撅着嘴一副耍賴的表情。張瑤見了氣樂了,笑罵:“豎子,學會耍賴了,神醫的風範全然不顧。在外面要這樣,我打斷你的腿。”
這會陳燮笑了,周氏也跟着一起掩着嘴樂,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