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過,整個世界都活了,枝頭的殘雪猶在,嫩綠照樣迫不及待的頂了出來。覓食的鳥兒,叫聲都變得高亢,化雪的水流,悄無聲息的衝開嚴冬淤積的塵土,灰暗的大地上多出來的是一道道的昏暗的水流。
新君登基之後,一切按部就班,似乎沒有太多的變化。就在人們以爲這一切會平靜的繼續下去時,於無聲處響起了一聲驚雷。
建新元年,二月二,龍擡頭,大朝會。
龍椅上端坐的朱慈烺,當着羣臣的面,淡淡的冒出一句話:“各位愛卿,司禮監製度爲先祖制定,朕以爲已經不合時宜了,該制度嚴重的阻礙了朝政的順暢運轉,到了該取消的時候了。”平靜的大殿上,炸響了建新元年朝廷的第一道驚雷。大臣們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存在了二百年的制度,怎麼說取消就取消了?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陳燮無聲無息的跪下,雙手舉着笏板,口稱:“聖君在朝,臣等之幸,大明萬世一系,江山永固可期。”
羣臣反應過來了,嘩啦啦的跪倒一片,朱慈烺被這陣勢算是鎮了一下,真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舉動,羣臣都拜服於地。做出這個決定無疑是艱難的,但是陳燮在私下裡跟他談的時候,強調的是國家政治運轉的效率,強調的是個人能力不可能無限。把所有權利抓在手裡,實際上是對國家的不負責任,是一種個人自私天性的產物。一個爲所欲爲的君王固然很爽。但是對這個國家來說,卻不是什麼好事。作爲一個高明的君王,最重要的不是什麼事情都要去做好,而是用對人,把事情做好。陳燮的話其實是有坑的,朱慈烺沒聽懂,實際上影藏的東西。還是“權利”二字。“權利”需要監督和制衡,否則就會像脫繮的野馬。誰都不知道會衝向什麼地方,這是很可怕的事情。
取消了司禮監,就是君權的一個重大讓步,但是這個讓步也是有限度的。所以朱慈烺下一句話就道:“都平身吧,取消了司禮監製度,今後國家之事,大體上由內閣主導決斷。然涉及軍國大事,或內閣不能決斷者,由朕主持召開御前會議定奪。”
御前會議是個什麼東西?隨着朱慈烺的解釋,大家都明白了。平常政務,由內閣決斷,但是涉及到軍事、法律法規的制定、宗室。這一類問題,內閣不好獨斷的問題,都可以在御前會議上進行商討解決。而御前會議的參與者爲內閣成員和各部尚書。
總的來看。這一制度的出現,昭示着君權很主動的後退了一大步,過去那種票擬和披紅的制度被取消後,皇帝對國家的諸多事務,不再進行過多的干預。還是這個制度,皇帝卻把軍隊、政策制定、宗室這些權利抓的更緊了。結合之前的內閣廷推制度。不難看出,表面上皇帝對國家的權利放鬆了。實際上一個對內閣成員有一票否決權的皇帝,他的權利其實更爲集中了。反過來看,國家的具體政務的決斷,卻變得更爲民主了。
不管怎麼說,這是繼朱由檢改組錦衣衛和東廠之後,大明君王又做出的一個重大的政治舉動。這一舉動通過邸報和報紙傳達全國之後,沒有一個官員不激動的表示,“聖君在朝”。
但是在這一天,卻不僅僅有這麼一個事情發生,接下來朱慈烺又道:“朕決定開恩科,但是又覺得當前的科舉制度還不完善,打算進一步改良。還有就是考成法,朕以爲還存在一些不足的地方,需要進行一點小小的改進,這裡說出來,朕還年輕,經驗不足,疏漏是難免的,請各位愛卿斧正。”
太監出來,給各位大臣發文件,一人一份,大家都看看。兩個事情,第一個是恩科,參加科舉的年齡進一步調低了,直接搞了一刀切,35歲。不管你是啥級別的,35歲之前科舉之路就結束了。理由很簡單,國家掄才大典,選出來的人才,需要至少十年的時間從七品做到二品,根據新的廷推制度,你纔有資格參加廷推。皇帝在廷推的時候擁有的特權不過是一個指定的參選人員和否決權。也就是說,朱由檢的內閣廷推制度,給自己留了餘地,這一點朱慈烺沒去改。皇帝是有權特指一個資格不夠的人蔘選廷推。能不能過,基本上問題都不大,爲什麼會這麼說?皇帝特指的人都不能如何,大臣們到底想幹啥?這點面子都不給?
好吧,這一條其實是潛規則!
不管怎麼說,科舉這個對大臣的衝擊不小,不僅僅是年齡問題,還有考試內容也改了。八股作爲開國以來最公平的科舉項目,如今也改了。怎麼改的?今後考試,有三個主要內容,各佔三成的比例,還有一個附加內容,佔一成的比例。什麼內容呢?第一,八股文,還得做,但是隻要做一篇就夠了,不用寫太多。第二,數學,連數都不識,你也好意思當官?這不是禍害百姓麼?第三,格物學,這個格物學的涵蓋就光了,不單單是農學了,還設計工商、水利、交通、航海等等學問。想當官,你就得去學這些東西,不要求你都精通,至少要能及格。附加的一門學科,叫做時事政治。就是對過去的三年,國家發生的大事情,進行一些簡單的問答。如果連這個你都考不及格,趕緊洗洗睡吧。
科舉的事情還不算完,考成法補充辦法纔是割肉的刀。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這裡面出現了一個新生事物,統計局。六科之道吧?這是皇帝的助手,現在這六科變成了七科,多了一個統計局,幹啥呢?縣以上的官府,每年的各種數據進行統計。吏部在考察一個官員的時候,必須要看他在任期間的這些統計數字,作爲恆定一個官員是否合格的重要依據。
什麼意思?生產總值知道吧?就是這個玩意,被陳燮引進了大明。沒個縣年度的生產總值進行統計,降低的,主官們就回去歇息吧,連續三年都沒進步,回去抱孩子吧,別出來丟人現眼。大明的官員,不能改善百姓的生活,你做這個官你也有臉?連續三年以上,保持不變的,呵呵呵,升官的夢就停止了吧,你能維持現狀,真是難爲你了。在這個級別幹到退休吧。連續三年都有進步,保持一個進步的水準的,可以作爲一個升官最基礎的依據。別跟皇帝說什麼教化之功,什麼百姓安分守己之類的話,那沒用。出來當官,沒有改善人民生活水平的能耐,你就別想升官,甚至連官都沒得做。
這個統計局,就是皇帝的耳目,直接對皇帝負責。
朱慈烺這一套組合拳打出來,羣臣真是措手不及了。科舉的問題好說,死道友不死貧道,但是這個統計局就不對了,這是皇帝的耳目啊。官員調整升遷,最後是需要皇帝用印的。好嘛,你這邊名單上去,那邊皇帝給吏部打了回票,這貨在任上對地方民生毫無作爲,不行。
這是什麼東西?這是皇帝手裡的核武器!一個文臣,最大的成就就是入閣併成爲首輔,現在的廷推制度,你仔細一琢磨就完全不好了。你得有基層經驗,最少是在知府做過三年,這都是最低要求了。你得有中層經驗,巡撫三年。你還得有京官的經驗,六部、六科、御史臺三年以上工作經驗。京官還好一點,在基層那真是要命了,地方的經濟指數不行,你就別想升官。這幫讀書人讓他寫文章,一點問題都沒有,讓他去發展經濟,那要命了。
關鍵是這個統計數字的標準,是皇帝來制定的,特殊部門來執行的。你向作弊都很難啊。
但是在今天這個場合,前面喊了聖君在朝,後面你敢說皇帝昏庸?或者說被小人矇蔽?不敢,不敢就得捏着鼻子承認!
暈乎乎的羣臣,在這三把火上面,被烤的一個外焦裡嫩。根本就沒有還手的餘地,朱慈烺成功的燒了三把火,主導了今天的大朝會。這三把火燒下來,大家都意識到,這不是出自朱慈烺的手筆,就那小身板,哪裡想的出這麼一個節奏,如此的渾然老辣。
衆人把視線對準了陳燮,這貨此刻正站在那裡打瞌睡,昨晚上折騰的有點晚,朱媺娖說一個孩子太少,還得再生幾個,不然偌大的家業,都便宜外面的狐狸精了。
就這樣,在衆人恨不得咬死他的目光中,陳燮很失禮的在爭吵聲中打瞌睡。
三個新舉措,無一例外都在朝會上通過了,沒法反駁啊。當今朝堂,可沒有劉宗周黃道周那種鐵骨錚錚的大臣,就算顧炎武這樣勉強七品,有資格站在尾巴上的臣子,他是支持這三個舉動的。認爲是大明開國以來,唯有之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