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夜火(下)

由遠及近,艦船在他們的視線中逐漸放大。很快,他們就發現原來他們的眼睛實在太小了,小到了已經不足以將整條船都囊括進去,而且這樣的念頭越來越深重,甚至到了越是深重就越是壓得他們難以呼吸的地步。

爲首的那艘福船越來越近,大約百來步的距離,清軍的步弓、騎弓,迎頭勁射。箭矢劃破夜空,直聽得噼裡啪啦和叮咚如水之聲交錯着,卻完全聽不到那種利刃破體而入後的驚聲慘叫。

勢頭不可阻擋,福船撲面而來,清軍的箭矢卻全然沒有任何作用,待到轉瞬之後,福船已到近前,船上的水手們竟完全沒有跳梆的打算,因爲到了此時此刻他們已經不需要這般行險了,只要把船開過去就夠了。

福船賴以劈浪的船首重重撞擊在了一艘清軍艦隊中已經算是中等的海船左舷,整條船爲之一震,只是這一下子就將船上大半的清軍撞下了水去。

冰冷的海水,當即就在竭力的呼救和掙扎之間沸騰了起來。更多的清軍僅僅是在落水的一瞬間就開始了下沉,他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因爲他們沒有能夠看到接下來,撞擊過後,福船依舊沒有停下繼續前進的勢頭,在木板扭曲變形的吱吱呀呀聲刺破呼救掙扎,將他們剛剛乘坐的那艘海船不斷的在擠壓着向右偏斜、下沉,直至徹底倒在了波濤之中後,更是直接將其壓進了海里,就好像是騎過去了一樣。

左舷外殼在浮力和重壓下扭曲、變形、斷裂,直至將整片左舷外殼、甲板乃至是右舷外殼徹底撕裂開來,一條船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切成了前後兩段,隨即分崩離析。而那艘福船則僅僅是船頭翹起了一些無傷大雅的角度,隨後在斷裂和波濤中便毫無阻滯的恢復了往日的平穩。

龐然大物像是個淘氣的孩子踩碎了一件礙眼的玩具那般,輕而易舉的將那艘剛剛還在試圖載着清軍們逃出生天的海船碾成了碎片。那些沒能親眼見證這一幕的清軍們不可謂不幸,但是或許這也是他們此生的大幸,因爲他們不需要在被碾碎的恐懼中面對死亡,只要做些無謂的掙扎,就可以徹底沉入海中,隨即失去意識,化作此間魚蝦的食物。

艦隊的那一艘艘海船、軍艦蠻不講理的撞了過來,他們的船上並非沒有火炮,但卻一炮也沒有開,只是這麼對準了清軍的小船,直愣愣的撞了過來,僅此而已。

在陸上,或許這叫人仰馬翻,但是在海上,人落入水中,不會游泳的只能在掙扎中下沉,而這等木製的船隻大多也不會僅僅翻過來那麼簡單,海水的浮力和大船的重力、衝撞力交織,木料哪裡承受得了這般的合力。

清軍的小船被一艘艘的撞倒、撞破、撞沉乃至是撞碎,間歇的,大海船上扔下一兩個火毬、火磚什麼的,將船帆點燃,亦或是撞擊將油燈打碎,火勢蔓延,海面便被照亮了。

火光之下,落水的清軍大多是在拼命地掙扎中沉入大海,所幸的是,船隻破碎,大量的木料浮在了海上,間或有清軍抓住大大小小的木料,有的便可以的浮在了海上,有的則僅僅是將木料拖進大海,僅此而已。

倒是那些幸運兒,在慶幸的同時,卻也不得不面對更加絕望的處境——他們的呼救沒人理會,艦隊分出了一些“小船”,如狼羣捕獵一般追逐着那些還在四散逃逸的清軍船隻。而清軍那幾艘最大的海船,卻已經被一堆龐然大物夾在了中間,隨即當原本他們還對其報之以信心的跳梆劇情上演的時候,卻已是數十上百個水手圍攻十來個乃至是數個清軍的場面,幾乎是每一瞬間都會有清軍被砍成一坨坨的肉泥。

若非這些船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載着戰馬的,也不會那麼費力。直接撞過去,憑着這些大海船的塊頭,還不是輕而易舉的將其撞散架了。

戰鬥,或者用更加形象的說法,如屠殺,沒有過去太久就宣告結束了,清軍浩浩蕩蕩由上百艘船隻組成的艦隊被徹底碾成了碎片,只有幾艘載着戰馬的被刻意的保留了下來。

亂世人如蟻,更莫說是和戰馬相比了。艦隊的水手們還在控制着俘獲的那幾艘海船,這期間,不斷有清軍徹底沉入大海,或是浮在海面上被海浪卷向遠方,如沉入大海的那般,一旦消失在視線之外,就再也尋不到蹤影了。

不可否認,或許會有幸運兒漂到岸上,亦或是像魯濱遜那般漂到無人的荒島,但更多的卻往往是在漂泊中沉入大海,或是被捲到外海的驚濤駭浪,成爲鯊魚的美餐。

海面上的火勢在漸漸熄滅,良久之後,當海面上僅存着艦隊的船火,永曆五年三月十三的第一縷陽光灑滿海面,這支打着建國公鄭彩旗號的艦隊也開始了打撈俘虜和繳獲的工作。小船放下,划向不遠處,用木槳敲上一敲,看看是否還活着,活着的拽上船來,反綁了這些已經漂了半夜,早已精疲力竭的傢伙的雙手,隨意的扔在了船上,而死的則砍了首級,順手將其與那些俘虜扔在一起,無有半點兒區別。

間或會有些絲綢、布料撈上來,已是非常不錯的收穫,金銀什麼的是不要想了,或者說但凡是密度高於水的基本上都不用費心費力。但若是能夠撈到些軍官什麼的,反倒是等同於撈到了金銀,捆得結結實實,往船上一送,自有賞賜發下。

就像是每一次野戰後的打掃戰場,這是不耗盡最後一絲氣力是不會輕易結束的。這是士卒們的福利時間,絕少有不長眼睛的軍官。爲此,倒也誕生過一些經典戰例,比如李自成就有過一次,但是現在在這海上,他們本無敵手,自也無需擔憂什麼清軍的反擊之類的無稽之談。

俘虜和繳獲被不斷的送到那艘最大號的福船上,普通士卒倒也罷了,直接捆吧捆吧扔進船艙裡就算完事,至於死活是沒人有功夫理會的。但是軍官卻不一樣,他們都是更加有用處的戰利品,套出更多情報,或者將有經驗的軍官編入軍中,都是更大的收穫。至於那些高級軍官,就更是如此了。

黃澍很慶幸他是徽州人,雖然不在大江大河的邊上,但是生在南方,水性再差,運氣好一些也是有機會抓到些漂浮物的。不可否認他的運氣不錯,至少現在雖然精疲力竭,如一灘爛泥似的,眼皮兒都已經沒氣力睜開了,但也總還有口氣兒。待被扔在船艙的甲板上趴了好半天,總算是稍微緩過來些許。勉力睜開眼睛,沒了甲冑的馮君瑞低頭跪在那裡瑟瑟發抖,還有個清軍士兵打扮的老卒也跪在那裡,享受着和他們同等的待遇。

顧不得這些不合體統的事情了,黃澍的大腦思維能力在迅速的恢復,看過了身旁,竭力扭過頭,正瞅見上首兩個蟒袍玉帶的中年軍官和一個緋色官袍的青年文官坐在那裡,不時的對着眼神,以着他們無法理解的方式交流着。

眼見於此,黃澍不知從哪裡生出些氣力出來,連忙伏在甲板上,對着中間的那個五短身材的大官兒,一個頭便磕了下去,口口聲聲的無不是“建國公饒命”之類的討饒。

奈何,這份可憐勁兒卻放錯了地方。那個五短身材的大官兒冷笑了一聲,隨即冷哼道:“黃道臺卻是認錯人了,某不過是個侯爵,當不起國公的禮數。倒是某身邊的這位品級還比你低上半級的文官,你求求他,或許還能有條活路也說不定。是吧,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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