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伸手握住她,眼神切切。“你無事便好。”
如此寒暄了幾句,便以誦經爲由,早早回了祈福殿。一路上遇到的小主妃嬪也不過是惺惺作態關切一二,甚者更是聲淚俱下。饒是蘇鄂司空見慣,也不禁微微蹙眉。好在青鸞倒已釋然,一一謝過。她要做的是活下去,而非被困於局中不得脫身,因此也該早早適應這樣虛僞的地方。
只是在朱雀路盡頭遙見謐答應時她仍是不由地一驚。
那女子神情頗爲不安,亦有躊躇之色隱於眉心,見青鸞行來竟有回身要走的意思。青鸞知她定然心中有事,微微側目,蘇鄂便在那女子轉身之前搶先一步道:“謐答應吉祥。”
果見她雙眸微沉,復而上前道:“姐姐敬請節哀,端如夫人定會永生極樂的。”
她要說的自然並非此事,青鸞於是點頭道:“我要走的路並不短,答應可否相陪一程。”
那女子似面有難色,然而回身看了一眼綾羅,終於恭敬道:“是。”
時逢夏景,本是一片蓬勃生機,無奈二人各懷心事,並無心觀賞。那一汪湖水幾乎清澈透底,淺淺地映照着光影,打在青鸞削瘦的面頰之上。謐答應收了目光,忽而正色對她道:“嬪妾聽聞端如夫人本是受人所害。”
彼時青鸞正手握一支海螺紅的芍藥,有花粉落在指尖覆被輕輕撣落,她卻並未在意,只是淡漠了眉眼道:“長姐素日謹慎,又怎會溺死。謐答應莫不是知道什麼。”
“嬪妾也不過是妄自揣度,”那女子隱隱沉下臉色,似有不安之意,“若是受指示於她人而下此毒手,不知湘嬪小主該如何處之。”
青鸞眼神微凜,雖知她也許不過是擔心這件事是靈貴人做出的不義之舉,然而卻依舊剋制不住心底翻涌而上的厭惡之意。
見她並不說話,謐答應亦急於分辨道:“嬪妾原也是想宮中不由自主之人太多,姐姐亦有迫不得已的時候,若當真如此還要論處豈非太過可憐。”
“謐答應之大義,青鸞自愧弗如。但我知道,人終有一報。”青鸞終於轉身逼見女子,眉眼微挑,雖是翩然一笑,卻使人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做錯了事便要設法去彌補,否則就算皇上能饒她一死,老天亦在睜眼看着。”
謐答應臉色忽明忽暗,本就是一個沒什麼心思的女子,經此一言更是將憂色都寫在了臉上。然而她終究未在說些什麼,只低頭附和了幾聲便推託辭去。
日光正盛,映着粼粼波光投在她頎長的背影上
。有那麼一瞬,青鸞恍惚見到了她略有淒涼的隱忍,然而她人的悲傷終與自己無關,在宮裡經的這樣久了,不覺心也變冷了。
待謐答應遠走之後,蘇鄂才試探道:“小主可是疑心靈貴人?”
手中芍菊花瓣紛紛抖落,青鸞輕撣手掌,眼中浮起的卻是不在意的悠遠。“我並非疑心她一人,然而見謐答應如此心切,便可見她妹妹終是會做出於我不義之事。她二人雖同爲昭貴嬪扶持之人,性子卻迥然不同。”略停一停,伸手扶了鬢角道,“並蒂雙姝,一株既爲毒花,那麼便只能以另一株來解毒。”
但見蘇鄂若有所思般地點了點頭,片刻卻已笑道:“小主聰慧。”她在宮中多年,自然懂得青鸞意指何事。
青鸞從前在凌仙宮怕是也非糊塗之人,只是不願挾制人心,亦不齒於此。而如今成了小主,反倒要處處留心。她愈是這般計較心思,便愈是遠離了當初的那份純真,然而縱使青鸞有萬般不願,也別無選擇。
這樣一別,青鸞心中更覺煩悶。此時已近暮色,她環視四周,卻忽然想起自己已是許久不曾造訪別苑了。若是平日裡無故走上一遭,難免招惹非議。且皇妃又喜靜,想來必是不願過多被人打攪的。而今日不同,她孑然一身造訪皇妃,必不會叫她人發現。青鸞打定主意,便叫蘇鄂擇了路來走,二人繞行人目過密之處,回殿中簡單收拾一番,趁着暮色正濃,便披了墨色輕袍前去。
蘇鄂點着宮燈緩行在前,夏夜雖蟲鳴聒噪,但也不失一番趣味。二人一前一後,裙角曳地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這曲幽小徑不知何時已變得這般蓊鬱,卻也可見長久以來當真無人涉足此處。
青鸞雖承寵,卻並不在意天子的心思究竟在誰身上多一點,然縱是如此,卻仍聽過宮嬪們私下議論當今聖上的癡情。五年以來,他每月定會來此尋訪一次,固然皇妃闔門不見他也會癡癡站上許久。曾有新人爲搏聖上一見而伏身於此,不料天子卻勃然大怒,當即廢了那女子封號。自此,再無人膽敢來此造次。
路途難行,一路下來不免喘息不止。蘇鄂前去叩門,伸手一推卻驀然發現房門不過是虛掩而闔,院中並無一人,夜色下更顯寂寞。她回身看青鸞,一時手足無措。
女子拂去衣上塵土,不禁道:“這裡即使長久無人,皇妃也該謹慎些纔好。”遂上前道,“你進閣中看看。”
院落雖樹木雜生,寥落荒涼,卻也乾淨別緻。青鸞獨立庭中,深吸一口氣便能嗅到滿滿的木槿花香,時或夾雜着鏡無池那盈池的蓮香,和着晴朗月光,一時心情平靜。不多時,蘇鄂自屋內而出,臉上卻略帶疑色:“皇妃不在。”
“不在?”甚至是疑心自己聽錯了。然而這般寧謐無人息,大抵也是無人多時了。只是眼下已入夜,皇妃身邊只有一人服侍,又能去哪裡。青鸞上前兩步步入房中,但見屋內空曠,並無過多陳設,唯一張素琴還算古樸引人眼目。房內有燃過的淡淡檀香,不過一方空間,淺走幾步便探了清楚。
青鸞輕嘆一口氣,轉身欲走,餘光卻忽然瞥到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在內室木案之上,靜置一冊義山詩集,而壓在書冊下的那一方烏青色銅匾,雖覆了灰塵失去光澤,卻儼然是令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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