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靈宗姬

蕙靈宗姬

那個發瘋般衝過來的人,是史蕙的丈夫,那個在晚宴上木訥老實,一言都不敢發的蕙靈宗姬郡馬,許葉。

許葉本是個文弱的、喜靜不喜動的讀書人,當年家中貧寒,好不容易中了舉人,在殿試之時被路過的蕙靈宗姬看中他長相清秀,便成了郡馬。史蕙偏好白麪清秀的男子,因而許葉爲了討好史蕙,便越發向着文弱無力的樣子努力。

他從蕙枝宮一路跑到這裡已經累得幾乎脫力,然而這時候,他卻彷彿已然發瘋了一般在想要拖走他的侍衛手中拼命掙扎着,雙目赤紅,有如要噴出火焰燒死不遠處那兩個女人一般,顧不得敬稱,直呼青麓的名字嘶聲大罵:

“姬鷺!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蕙兒不過說話得罪了你!你就要蕙兒的命!”

他並沒有發覺,他正在辱罵的溫陽帝姬與旁人說了什麼之後,旁邊的侍衛便停止了將他向後拖。他此時眼中只餘一片赤紅血色,耳中只有剛剛聽到的那個消息,轟然作響:

“你們都說蕙兒任性刁蠻!可是她受封被接進宮的時候就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被你們這些該千刀萬剮的畜生任了意地胡亂寵着!!七八歲的孩子不許人管教一味地寵着怎麼可能不任性刁蠻!你們不就是故意寵出這種任性刁蠻來預備着剷除史家的藉口!她一直就是個犧牲的棋子!她有什麼錯!

她再刁蠻也不過就是脾氣差了點!她從來沒有故意想着要害誰!不像你,設計人的好手段啊溫陽帝姬!!你們扭曲了蕙兒性子然後再被栽贓個罪名來陷害史家!然而所有人都說,蕙靈宗姬飛揚跋扈罪有應得!!

姬鷺啊!從來沒有人喜歡過她!聖上寵她是爲了殺她,史家也知道因而提防着這個女兒!在遇到我之前,這世上都沒有一個人真心對她好!她身份尊貴是你們算計的!她飛揚跋扈是刻意被養成的!

然後你們理直氣壯地說她任性刁蠻!!然後因爲她得罪了你就要殺她!你們沒有人會同情她!個個都覺得是她的錯!!可是她有什麼錯!她心裡一直都是問心無愧地坦坦蕩蕩!姬鷺!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說,你比蕙兒良善!”

許葉撕心裂肺地喊完這一段話的時候已經幾乎完全脫力,身體的重量完全掛在兩邊的拖着他的侍衛手上,即便如此,他猶自強撐着怒視前方的人。他看到那個他拼命質問的女子,從他到來開始便面色愈來愈蒼白的溫陽帝姬安靜了半晌,忽地不輕不重地問了一句:

“既然你已經知道這是個局,那又爲什麼來找我?”

許葉先是不明所以地一怔,隨即忽地明白了這一句問話的意思,心底陡然間冰涼,渾身拼命發抖,有如篩糠。是啊,他既然知道這一切的源頭,又爲什麼要來找溫陽帝姬呢?

佈局的人,不是溫陽帝姬;下令的人,也不是溫陽帝姬。爲什麼到最後,他最恨的,是這個人?是因爲她是最後的導火線使得他遷怒於此?還是因爲溫陽帝姬看起來最可能動惻隱之心所以他在奢望能改變什麼?

亦或者只是,他在心底裡,替史蕙,嫉妒着那個真正被武帝保護、寵愛的女兒?

青麓說完那一句話之後便側開了頭,再不言語。子桑有知知道青麓已經聽完了想要聽的,便向着侍衛們比了個手勢,兩邊的侍衛便立刻把癱軟的許葉拖走了。

待到周圍的人重新退下,只剩下她與子桑有知兩人的時候,青麓纔再度開口,語調清冷,不再是之前嬉笑打鬧的樣子:“史蕙死了?”

子桑有知這個時間來找她,果然不僅僅是因爲要帶侍衛過來,恐怕是楊思恆授意她過來拖住自己,不讓史蕙的死訊第一時間傳到思怡宮。

非要說起來,這應該是好心,擔心青麓會覺得史蕙之死是自己的責任因而過分自責。只是這樣的好心,在如今這時候看起來,未免有些好笑。

子桑有知心知瞞不過去,咬了咬脣:“兩個時辰之前死的。”

青麓神色漠然道:“誰動的手?”

子桑有知一愣,下意識刻板地回答:“蕙靈宗姬畏罪自殺。”

青麓面色蒼白,然而絲毫沒有改變語調:“我在問你,派人殺了史蕙的,是史家,還是李家?”

子桑有知沉默半晌,這才說了實話:“是史家自己的人。”

青麓半閉上眼睛:“是麼,那你這回要好好派人在牢裡保護着剛纔那位郡馬,不要讓他也被暗殺在獄裡。不要浪費了父皇這一枚埋了好多年的棋子。”

子桑有知沒有答話,沉默以對。

青麓心中澀然,終於明白,這個局,早在比她所能想到的最早還要早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在德妃在鳳儀宮門口,因着“不可外揚”的罪名被杖斃之後,爲了安撫史家,武帝親自接了史家幼女史蕙進宮,並且封爲宗姬。對這個半路收來的“宗姬”,武帝分外恩寵,刻意培養她刁鑽任性,每當這個孩子飛揚跋扈、刻薄對人的時候,便重重地獎賞她,每當她做出荒唐得令人無法忍耐的事情,武帝便哈哈一笑,特許她繼續,終於把這孩子寵得無法無天。

從那一刻開始,這個出生史家、本應該帶給史家榮耀和保障的宗姬,便成了時時刻刻懸在史家心臟上的一把利刃。她每天的言行,多的是大不敬的重罪,多得是隨時可以拿捏的錯處。只要武帝下了決心,隨時可以從史蕙身上,找到一個可以株連九族的大罪。

即便是史家功勳大族,不可以被罪女株連。那麼,只要史蕙在獄中供認,她所做的一切皆是由親生父親史捷授意,那麼史家便難逃覆亡的命運。

史蕙向來嬌生慣養,自然受不了什麼刑罰;她自小便不曾怎麼見過父母,與父母無甚感情,自然也很難爲了父母多麼剛正不屈。只要畏之以刑,再誘之以利,又何愁她不會指認自己的父親?

這一點,武帝心裡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青麓看出來了,史家、李家的人並不傻,自然也看得分明。

按北周律法,防止案件審理太快以至於來不及收集證據造成冤案,犯人入獄之後要先關押十五天。所以,當史蕙入獄尚還不到十天,刑部還未真正開始審理之前,或者說,在史蕙還沒來得及屈打成招之前,史蕙的親生父親史捷,便派人對這個並沒有什麼感情的女兒痛下殺手。

終史蕙一生,寵愛她的人是在利用她,生下她的親人毫無憐惜地殺了她,若不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懦弱木訥,連史蕙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郡馬居然真的對她一往情深,這世上有什麼人是拿史蕙當一個人,而不是一枚棋子看的?!

而這個爲了史蕙不顧一切,連性命尊嚴都可以拋棄的男人,到最後的下場,也不過就是被置於史蕙曾經處過的境地,代替史蕙,被迫招認他擅闖思怡宮、“企圖謀害帝姬”是史捷授意他來報仇的。

只是這一次,因爲史蕙之死已經受到重罰的刑部,想必不會再按規矩等十五天才開始審理此案,恐怕明日開始,許葉便會被上刑,而許葉身邊的警戒也必定是之前的數十倍。史捷再想要先下手爲強,提前在獄中殺死許葉,只怕難上加難了。

子桑有知眼色漸漸從擔憂轉爲漠然,聲音亦乾澀起來:“既然你對局勢看得倒也分明,那你究竟怎麼打算?史家還好說,要想扳倒李家,即使能抓到‘切實’的證據,並且獲得楊丞相的支持也並不容易,你要如何在所有人面前,證實李氏謀反之心?”

青麓嫣然笑了起來,然而配上那慘白的臉色,看上去簡直觸目驚心:“除夕晚宴,必定會有妖鬼妄圖行刺陛下。而齊王的座位底下恰好會被發現有操縱妖鬼的術符,我相信這樣的大罪,即便存有疑點,齊王也必定會被收監候審。

隨後楊丞相截獲齊王與李策與南晉趙侯的傳書,有趙侯獨有的印章和齊王的親筆簽字。書信中約定,趙侯幫助齊王上位,而齊王許諾趙侯三座城池。這樣賣國求榮的約定必然會引起衆怒,衆怒難犯,到那個時候,齊王黨便當真是再難翻身。

這時候,只要羣臣有大半支持剷除李氏,那便成了。而這些日子的試探,真正忠於李氏、史氏的,並不算多。大多數臣子們,都只是在觀望着,若是真能剷除李氏,他們倒也樂得落井下石。你覺得這樣如何?”

子桑有知稍稍露出詫異的神情,微微眯起眼。

“怎麼了?”青麓雖然先前受許葉的影響,尚還心神不寧,此時倒也恢復瞭如常思考的力氣,“你覺得在衆目睽睽之下栽贓給齊王不大可能?”

子桑有知搖頭:“恰恰相反,我覺得栽贓的事情,恐怕比你想象得,還要容易。”

青麓驚訝地微微張口,子桑有知搖了搖頭,表示不願多言:“我先告退了,有些事情想找思恆哥商量一下再做決定。”

還是稍微覺得史蕙挺可憐的……

算了,以後要不在這個部分寫點小段子……最近腦洞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