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臨產
慶安十二年,臘月二十六日夜,楊淑妃臨產。
這是臘月二十七日早晨,青麓安慰地把緊張得面色發青,幾乎喘不過氣來得姬弘擁在厚厚的披風裡面,站在甘寧宮的前院裡面。
從楊知兒開始有生產前的陣痛、兩位女性御醫還有數十位接生嬤嬤慌慌張張趕進甘寧宮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夜。
武帝也守了大半夜,難得青麓與武帝如此近距離地相處,然而甘寧宮裡一陣緊似一陣的慘叫讓青麓實在是分不出心思來關心其他事情。
武帝早上並沒有罷了早朝。破曉後就匆匆回清華宮換早朝的衣服去了。院子裡便只剩下青麓帶着姬弘,以及早晨纔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太后和謝青。
太后手裡握着佛珠,專注地爲裡面地人禱祝着。謝青神色間稍有焦慮,然而還是盡力平靜地坐在太后身邊。
姬弘已經幾乎要發抖了,從昨晚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一直精神緊張,並且不斷聽着自己母親的慘叫聲撐到現在,對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而言,已經逼近極限。
又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楊伯庸帶着楊思恆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這個時間早朝還剛剛開始,想來是武帝剛剛告訴他們楊知兒臨產的消息,他們便趕了過來。
“陛下!!”楊知兒的慘叫聲在整整一夜之後本已經虛弱了許多,然而此時不知發生了什麼,陡然間尖銳了起來,“陛下!救救我!!爹!救我!”楊知兒這時候聲音已經嘶啞,想來已經神志不清。
楊伯庸一聽見那一聲慘叫便是一個踉蹌,幾乎不敢想象裡面是什麼狀況。恰好一個丫鬟端着一大盆鮮紅的血水出來,楊伯庸看了一眼那盆子,眼前一黑,幸虧楊思恆和兩個太監及時扶住纔沒有暈倒在地。
一旁早有宮女在太后身邊不遠處備下軟榻,扶楊伯庸過去。太后是楊伯庸的表姐,聽見聲響,終於停下禱祝,輕聲安慰楊伯庸。
楊思恆稍稍鎮靜些,神色憂慮地看了看甘寧宮的殿門,回頭看見青麓正輕輕拍着臉上毫無血色的姬弘的背,而青麓本人亦是臉色發白,便走過去:“宣博,讓你皇姐休息一會,到微臣這裡來。”
“表哥……”姬弘搖晃着走到楊思恆身邊,楊思恆一把把他抱進懷裡,察覺到姬弘身體不斷顫慄,更是用力地抱住這個孩子。
青麓到這個時候也已經有些瀕臨極限。臨淵在她身後隔着披風悄悄地握着她的手,給她些許的支持。
時間,在這樣近乎恐怖的靜默中極爲緩慢地流動着。
宮裡即便偶爾有人進進出出,然而步履匆匆,在一旁等着的衆人生怕耽擱,居然無人敢上前去問裡面的情況。
終於,門再一次“吱呀”一聲打開,衆人翹首觀望,淑妃的貼身女官香麝腳步浮軟地走了出來,
“已經六個時辰了,怎麼還在……”楊思恆趕緊問道。
香麝臉上絲毫沒有血色,嘴角泛白,也沒有理會楊思恆,也沒看旁邊所有人,徑自走到青麓面前,“砰——”地一聲跪了下來:
“多謝殿下賜藥!香麝此生願爲殿下做牛做馬!”
宮裡的女性御醫邱源,只有一位是藥王谷出生,本來昨日輪休。昨晚,楊淑妃陣痛開始時,青麓便讓臨淵快馬出宮,手持問荊婆婆作爲藥王谷谷主的信物,令她即刻進宮。
青麓帶來的一大箱時間絕無僅有的藥品,也是直接令人送進了甘寧宮,只說讓邱源隨意使用。即便是藥王谷出生的邱源,看到那一大箱自己的師父都未必能這麼慷慨地拿得出的藥物的時候,也是眼睛都直了。旁人看邱源那個樣子也清楚,這一箱藥只怕世間難尋。
楊知兒本就身體孱弱,懷孕時又中了寒毒,若非青麓先前所贈的安胎藥,這個胎兒根本就撐不到生產時。
即便如此,楊知兒在這一夜,兩度血崩,數度昏厥又醒過來。香麝雖無子女,但她的母親便是在生小兒子時血崩而死,香麝深知若不是有出生藥王谷的邱源在側,若不是有那一大箱、不計成本用下去的靈藥,楊知兒只怕早已經死了好幾回了。
姬弘聽到香麝的話,先還焦急地反應不過來,直到看到楊伯庸長出了一口氣,老淚縱橫地向青麓跪下:“多謝殿下救了知兒!”
青麓臉上終於有了血色,趕緊去扶楊伯庸,然而楊伯庸無論如何不肯起來。楊伯庸跪了,楊思恆也掀袍跪下。姬弘看着一地跪着的人,終於明白自己的母妃這算是熬過來了,眼前一花,便昏厥了過去。
恰好邱源帶着一個抱孩子的老嬤嬤剛剛走出殿門,原本好不容易鬆下來的心再度狠狠地揪起來,幾個箭步便衝了過來,抱起姬弘摸了摸脈,有翻開眼皮看了看這才鬆了口氣:
“三殿下這只是突然放鬆,一時暈厥。請不用擔心,睡一會就好。淑妃娘娘也已經睡了。奶孃呢?快給四皇子來餵奶!”
武帝踏進甘寧宮前院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混亂無比的場景,他下意識地心頭一緊,脫口問道:“怎麼了?淑妃怎麼樣了?宣博又怎麼了?”
衆人各個心頭激盪一時慌亂下跪請安,也顧不上答話。
太后最後宣了一聲佛號這纔回答道:“恭喜皇兒喜獲麟兒。淑妃母子平安。宣博這是高興得暈過去了,皇兒不必太過擔心。”
武帝看着面前混亂地狀況,心中稍有疑惑,然而在爲人父的自覺還是讓他第一時間看向那個被嬤嬤抱在懷裡的襁褓,心中一時間百感交集,沉默了片刻,突然問了一句:
“這孩子,怎麼也不哭?”
這一句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猛地揪起心來,這個嬰兒,一直都沒有哭。
邱源趕緊接過襁褓呈到武帝面前。
青麓起身看到那個嬰兒的瞬間,後背一涼。那個嬰兒異常地小,臉色有些青,眼睛還沒睜開,唯一看起來還像活着的,就是那微弱地幾乎懸於一線的呼吸。
楊伯庸剛剛起身,雙腿一軟又幾乎差點摔倒,身後的楊思恆不動聲色地扶了他一把才讓他重新站穩。
武帝沒有接這個孩子,皺起眉來。
邱源低聲道:“回稟陛下,四殿下先天不足,本已難活下來。不過,帝姬從藥王谷帶回諸多靈藥,如今四殿下性命暫且無憂,只待好生調養。只是擔心日後可能體弱多病。淑妃娘娘今日兩次血崩,身體受損極爲嚴重,即便日後養好,只怕也不是長壽之相。”
武帝聽完也沒有立刻說話,思量一陣才問:“淑妃可曾爲這孩子起名字?”
香麝回道:“回稟陛下,娘娘常說,三殿下是皇后娘娘相助才得以出生,而四殿下是因爲帝姬回宮才能平安,因此想要四殿下記得她們的恩情,所以想要給四殿下取名‘奉’,表字‘宣敬’,只望陛下同意。”
武帝看了看青麓,然而此時青麓正在扶姬弘躺倒旁邊的椅子上,沒有看他。武帝頷首:“好名字,淑妃有心了。淑妃爲朕兩度誕下皇子,朕深爲感動,便封爲皇貴妃。
而宣敬這孩子如此體弱,朕爲其父,自然願意他平安長壽,朕便封他壽王吧。景榮,去讓內務府擇個好日子,正式加封。”
這是北周第一個甫一出生便封王的皇子。衆人一時之間反應各異,或慌亂,或喜悅,或詫異。
也只有楊思恆和臨淵下意識地看向尚還在昏迷的姬弘。他剛剛出生的胞弟都已經封王了,爲何這個孩子,卻仍舊沒有封王呢?臨淵和楊思恆在那一瞬間都猜到了答案,只是臨淵臉上的神情稍稍輕鬆,而楊思恆卻是有些灰敗。
青麓握着姬弘的手稍稍瞌睡,察覺到他稍稍一動,立刻醒了過來。
姬弘是從昏厥中驚醒的,手裡下意識地用力,驚慌道:“母妃呢?”
青麓溫聲道:“都平安了。放心吧,你已經睡了快整整一個白天了。”
姬弘這才鬆了口氣,咧了咧嘴,終於安下心來想要笑,然而無論如何笑不出來。
青麓看着姬弘臉上表情不斷扭曲,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笑出來的樣子,忽地鼻子一酸,開口道:“宣博,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
姬弘詫異地想着,哭?這時候不是應該高興麼?爲什麼要哭?然而淚水卻像是自己突然流出來一樣,怎麼也停不住。
“皇姐……我……”姬弘不知所措地抹了一把眼淚,慌亂地看向青麓。
青麓擡手抱住他的肩膀。姬弘稍稍一顫,隨即下意識地悶聲大哭起來。
這個孩子,自從楊知兒懷孕以來便一直生活在什麼樣的心境中啊?!青麓心裡痠痛,母親一再忍讓,一再受傷,都是爲了自己,而自己什麼都不能做。一個月,兩個月,眼睜睜地看着母親中毒愈重,痛苦愈甚,這個孩子得心裡早就已經瀕臨崩潰。
到如今,終於鬆懈下來,然而這個已經太早被壓垮的孩子,居然連哭都不太會了。
青麓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一時間只覺得心痛難當,只能輕輕得摸着懷裡孩子的頭。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天下午,武帝單獨召見了邱源。
“朕知道母子平安這句話絕對不是真的。”武帝臉色陰沉,“朕恕你無罪,你實話告訴朕,用心調養,淑妃最多還有多少年可以活?”
邱源先是詫異,過了好一會才答道:“微臣不敢欺瞞陛下,淑妃娘娘,即便藥王谷谷主親至,淑妃娘娘最多還有十年。”
武帝看上去並不太意外,相反,倒像是十年這個期限遠比他想象的要長一般鬆了口氣:“你下去吧,這件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
“是,陛下,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整章的時候,都在糾結要不要讓楊知兒難產而死。到最後還是用了折衷的辦法,設定了一個只剩十年不到的性命。
楊知兒在我心目中大概是典型的聖母的形象,不是那種令人討厭的聖母,而是那種真正意義上不會計較得失傷害,願意原諒所有人,希望所有人都能好的那種人。天真,但是善良,有的時候看上去簡直有點蠢。
她最大的悲劇也就是進了皇宮,但是她進了皇宮對青麓和青梵而言是最大的幸運。因爲她那種天真到無知的善良,她纔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巫蠱之禍之後,依然願意收留青麓和青梵。
這樣的人,不應該有一個悲慘的結局。
所以我設定她還可以最後享有十年和平幸福的時間。
宮廷篇大概還有五到六章才能完結,我話癆已經到了自己都受不了的地步了……TmT。
之後會回到喜聞樂見的神鬼單元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