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各自的除夕(韓氏篇)
韓嶺年紀尚幼,平日裡睡得早,除夕夜也是早早就被奶孃從宴席上抱了回來,打算哄她睡覺了。然而韓嶺心裡卻記掛着剛纔那頓熱鬧,怎麼也睡不着。
“姐姐也出來了?”她睜着閃亮的眼睛看着步履款款走過來的韓昀。
韓昀容貌極美,身形纖弱,然而臉色即便隔着濃厚的妝容,依舊看得出極度的憔悴。
剛纔的除夕晚宴上,他們的父親韓公高興地宣佈,韓嶺被指婚給了北周的三皇子。從此韓氏與北周締結友盟。而尚且如此年幼的韓嶺,再過半年的樣子,便會被送到北周皇宮去了。
北周三皇子,她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清楚他是美是醜,是聰慧是愚笨,也不清楚他將來會貴爲人君、王爺亦或只是個階下囚,她最疼愛的妹妹,就不明不白地這麼被許給了一個完全不清楚的人。
“姐姐,奶孃說,我被指婚了。指婚是什麼啊?就是像你跟二哥哥還有容哥哥那樣?”韓嶺天真地看着她。
二哥哥是指魏家的長子魏陵遠,比她們的兄長韓長峰略小一些,所以韓嶺稱他二哥哥。其實,韓嶺並沒有見過他,只是聽其他人說起過好多次。
韓昀點點頭,韓嶺仍是天真地看着他:“那那個三皇子也會像二哥哥那樣有一天突然不見了?”
韓昀心中猛地一陣絞痛,震驚地看向韓嶺,確看到一張天真無邪,帶着好奇神色的臉。韓嶺她不是故意的,韓昀一時語塞。
那個人,曾經風姿才學豔絕南都,即便前往北邊軍營祭風數年不歸,南都裡也遍是他的傳奇。他曾經只不過因爲半醉半醒時,倚在酒樓窗口盛讚過一個路過賣花女的的白玉髮簪通透美麗,一日之內,南都的白玉價格翻了數番,且千金難求。
南都白玉一言貴。
那是魏家的琅玕公子。
亦是她的未婚夫。
他們之間有指腹爲婚的婚約,那也是她有數年裡慶幸不已的事情。無論其他女子如何癲狂,這個男人,是屬於她的,她一直,這麼肯定地想着。
琅玕公子註定是她的,這個認知令她心滿意足。
直到那一天,琅玕公子失蹤的消息,就如同他過去做過的每一件事一樣,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南都。
魏氏的琅玕公子,也是魏氏的世子,本該繼承魏氏的人,在北地軍營擔任祭風數年之後,突然人間蒸發。
他的消失如同他的存在本身一樣,成爲了南都的傳奇。或許正因爲這樣突兀的消失,這樣的傳奇才在茶餘飯後得以長存。所有人都在津津樂道這樣一個如同煙花般絢爛而短暫的人物,經久不息。女子們心滿意足,仰慕的人可以如傳奇一般消失,卻不能屬於別人。這便是人性。
琅玕公子的畫像被炒到千兩黃金的地步。沒人知道,那幾乎全是她畫的,本來是想貼出去用來尋人的,卻被派出去的人偷偷賣掉。那是他的未婚夫,她的二哥哥,她從孩提時代就一直努力讓自己配得上的人。
她也曾爲宴會能坐在那個身邊而得意,爲她的二哥哥在衆人面前從來只對她一個人笑而竊喜。她也曾因爲嫉妒,讓人給了那個被盛讚過髮簪的賣花女一大筆錢強買了那隻祖傳的白玉髮簪,埋在地裡再不見天日,並迫使那個賣花女終身不得回南都。
她爲了他什麼都做了,最後,那個溫溫柔柔,只對她笑的的二哥哥,就那麼一聲不吭、毫不留戀地消失了。魏君派人過來傳話說,那一紙婚約就當不在,若是韓昀另有所好,就請她自行出嫁他人。
她也曾不服,去魏家哭鬧,抓着魏氏老夫人的手,聲淚俱下地說他必定是爲人所困,而他心中必定記掛着她,必定也會爲她回來,而當他回來的時候,必定是希望第一眼能看到她,所以她萬萬不能改嫁,請求老婦人讓她住到魏家等他。老夫人淚眼婆娑,遣人去叫魏君過來,然而這一任魏君魏天辰來後,卻一言不發。
魏君看着她許久,看着她崩潰地哭泣,最後聲音沙啞,哭都哭不出來,才似有不忍地嘆了口氣,極困難地開口說:“他徹底失蹤之前,在北地軍營祭風的那幾年的時間裡,多有寄信回來。”
韓昀聽到這話大喜,忙問那些信裡對她說了什麼,有沒有去哪裡的線索留給她。
魏君閉上眼睛,狠狠心道:“他所有的信裡,並沒有一封提到過韓昀這個人。”
剎那崩潰。
到頭來,那些風花雪月,她所以爲的卿卿我我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那個人,從來沒有在意過。要走,就那麼幹脆地走了。她這才大徹大悟,那個人從來沒有看着她,他只是在衆人面前作爲魏氏的世子扮演着未婚夫。她於他的特別,也只不過是那一紙牽扯着巨大利益的婚約。
到如今,過過年去,她就已經二十五了,這個年紀尚未出閣的女子真的已經不多了。再也不可能繼續等下去了,父母必定不會浪費這麼一個聯姻的籌碼,很快就把她重新許給了中書大臣容蒼平的兒子,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
韓昀嘴裡發苦,看着韓嶺天真晶亮的眼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問題,也不知道該怎麼想象韓嶺的命運。
遠遠的,有鐘聲響起,慶賀新年的煙花在空中無比絢麗地炸開,映在韓昀眼角的淚花裡,歸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