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束不知柔卓大公主的話有幾分可信,但她在宮外時便有所耳聞,柔卓大公主嫁給駙馬後幾年內不曾有孕,遂遍尋名醫、藥方,以求受孕。終於在她三十一歲那年成功懷孕,次年誕下一女。昭華郡主的到來對她來說已是極其不易,此外她除了昭華再沒有其他孩子。因此她對女兒的珍視程度可想而知。
衆人面色無異,暗自在心下忖量,驚鴻卻站起來道:“公主姐姐好,晉王哥哥、肅王哥哥好。”
岑皇后目含詫色,忙不迭道:“驚鴻,不可以這麼叫,他們都比你輩分低,你不需要叫他們哥哥、姐姐。”
驚鴻先向柔卓大公主投去一個眼神,又朝靈運他們的方向望了一眼,旋及收回目光,對岑皇后道:“在家中,阿孃便教我,遇上年齡比我大上幾歲的該稱呼他們哥哥,姐姐。驚鴻年紀小,不懂事,只是恰好輩分比公主姐姐他們高一點,倒讓他們稱呼我‘小姑姑’,這令我很驚惶。哥哥姐姐們是皇室貴胄,爲國朝數一數二的尊貴人物,卻要敬重我這樣的小孩子,反會讓宮外的人質疑皇家子弟的尊崇身份。所以,驚鴻覺得不應該簡單依據輩分來定身份,而是該看年紀。公主姐姐,肅王殿下,晉王殿下的年歲比我長些,我理應稱呼他們。”
驚鴻說出的話讓岑皇后驚怔在座上,少焉,方和言道:“驚鴻年紀小小便知道這個理了?”她偏頭朝柔卓大公主笑道:“是你教她的?”柔卓大公主搖首,笑道:“我可沒教她這些話。”說罷,她擰了下女兒的臉,道:“你這些話要是被人聽去,準會引起大慌。”
巳時三刻,聖上散朝,前往纈英殿。還未入殿,便聽見殿內陌生的人語聲。
他入內,才知道是柔卓大公主帶女兒進宮了。他與柔卓大公主交集很淺。他自被永清王送入宮,只與她在幾次節慶宴上匆匆打過照面。後來柔卓嫁出宮,他便未曾和她單獨見過面。他對柔卓也僅停留在認識這一層面。
這次她無故進宮,反讓他有幾分詫異。柔卓見他來,拉起女兒,朝他行禮。他擺手道:“一家人不必拘禮,入座吧。”
待她們坐畢,他道:“大公主突然入宮,是有什麼要事嗎?”
柔卓笑道:“沒什麼事就不能回宮了?難不成現在這座宮苑成聖上的,倒不許我這舊人回來探望?”
聖上銜笑道:“當然可以,九幽城永遠都是大公主的家,你何時回來都行。”
柔卓放下手中的茶盞,擡眸莞笑:“我方纔與聖上說笑呢。其實,我這回入宮,是爲了拜訪太后。可惜,太后病了,我今日怕是見不到了。”
“太后病了?”,他睨向岑皇后,岑皇后掩帕輕咳了一聲。
惋惜之色浮現在聖上的臉龐上,他遂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柔卓微笑道:“是呀。”
恰時,岑皇后讓慶禾宣宮人傳膳。酒過三旬後,衆人皆現微醺狀。
柔卓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細長的酡紅,她以手抵腮,眯縫着眼睛笑道:“靈運今年有十五歲了吧?聖上和皇后可爲她選好駙馬?”
聖上放下酒,稍側首望女兒。女兒低下頭,但他仍舊能察見她臉上的紅暈,仿若爲金輝霞光照映下的荼蘼花,香靨凝羞,美不勝收。
聖上收回視線,笑道:“不着急,我與她娘娘正在慢慢替她相看。”
柔卓坐直了身子,道:“今年的進士名錄不都定下了?不日會在曲水畔賜宴新進士。那幾天,爲何不讓靈運在簾幕後面大致瞧瞧,說不定能找到心宜的郎君呢。”
靈運雙頰通紅,似施重了胭脂,方低首赧言:“姑祖,你不要再玩笑了。”
柔卓道:“這怎麼是開玩笑?女兒家大了哪有不議人家的?不僅你,還有”,她把目光轉向靈均,貞吉,似笑非笑道:“你們如今也該娶妻納妾了。”
聖上道:“皇室子弟該以學業六藝爲先,成家的事宜不着急,可往後推推。”
柔卓道:“古人曾言,修身齊家方可治國平天下。可見成家是擺在治理國家,平齊天下前面的。再說,成家又不與學業六藝相沖突。莫不是,聖上舍不得拿禁中的錢爲兩位殿下修建府邸?”
岑皇后偏首對身後的慶樂輕言:“大公主醉了,你去讓膳房煮醒酒湯。”
慶樂點首出殿。
宴罷,衆人用過醒酒湯,又閒坐了半個時辰,身上的酒勁在漸漸消減。
天色尚在明暗邊界糾纏,禁中執事便派宮人掌燈。柔卓大公主和昭陽郡主乘車出宮,晉王、肅王各自回殿。
聖上留於纈英殿,同幺子嬉玩。嬉玩了一會兒,他見幺子打了哈欠,不復之前那般精神,遂讓乳母帶他去偏殿睡覺。
岑皇后走至他面前,話語中透出幾分擔憂:“你認爲柔卓白日說的話有道理嗎?”
聖上問:“什麼話?”
岑皇后道:“孩子們的婚事。”
聖上哂笑一聲,道:“你倒真把她的話聽進去了。”
見聖上不以爲意岑皇后眉間的憂慮又加深了些,道:“我卻覺得她的話有幾分道理。貞吉先不談,靈運和靈均已經十五歲,該到定親的年紀了。我們身爲父母,怎可視而不見,避而不談?”
聖上和聲道:“我並非對他們的親事不上心。你我都曾在婚事上受過挫,定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走自己的老路。他們未來的伴侶應該由自己挑選,不論是貧是富,是尊是卑,只要他們真心喜歡,我便下旨賜婚。”
岑皇后喟道:“靈運一直待在宮闈內,靈均、貞吉也多在皇宮、太學間活動,你認爲,他們有多大可能遇到自己未來的伴侶?”
聖上忖度,覺得她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遂問:“那你認爲該怎麼辦?”
岑皇后斂目微時,方提議道:“不如尋一機會,從國朝裡挑選些才貌兼備的世家公子、小姐聚於宮內,讓他們能夠接觸到。”
聖上緘默片晌,遂應允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須遵從他們的意願,不可把我們的意志強加在孩子們身上。”
岑皇后臉上略有不懌之色,側身道:“我是他們的娘娘,難道會逼迫他們不成?”
聖上撫上她的肩頭,賠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期望孩子們都能擁有選擇的機會,而非尊崇身份使他們受制於枷鎖,悵怏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