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細雪紛飛,屋內暖融如春,丁管事在抱廈除去被雪溼透的厚披風,滿眼謝意的接過熱茶,將信遞給小廝後,坐在窗邊的交椅,小廝低聲道:“丁管事稍待,大少爺正在和繡莊的管事說話。”
丁管事點點頭,熱茶喝完了,小廝又給他送上熱騰騰的臊子面,細長麪條柔韌滑爽,紅油浮面臊子鮮香,湯味酸辣,光聞味道,丁管事就覺胃口大開,用過飯,來上一杯熱茶,丁管事覺得這一路奔波的辛累去了大半。
小廝來請時,丁管事都快睡過去了!忙提振精神隨小廝入內,書房裡,大少爺坐在窗邊的大書案後,聽到他請安,才笑着擡頭讓他坐。
“周姨娘癔症了,被送去莊子上靜養?”範安柏看完祖父來信,忍不住開口問專程送信來的丁管事。
丁管事笑容可掬的點頭應是,“老太爺雖不喜周姨娘,不過看在她爲範家生兒育女的份上,一直很厚待她,這回知她病了需去莊子靜養,便將她慣用的僕婦、丫鬟全送到莊子上去侍候,還怕她掛心府外瑣事,索性讓白大總管把她的人一併送到莊子上去了!”
範安柏聞言一樂,周姨娘是怎麼把祖父惹火了的?連她在府外的人手也不讓留在京裡,統統送去莊子上?
管事見他滿眼疑惑,不禁低聲道:“府裡三姑娘吵着鬧騰着要記在夫人名下。”
範安柏心神電轉,“因爲金秋宴?”
“正是。”管事搖頭不解道:“也不知周姨娘是怎麼教的,原本三姑娘還歡歡喜喜準備要出席金秋宴,待知道庶出的全不得列席,便鬧着要記到夫人名下當嫡女……”
“沒人告訴她,就算記在嫡母名下,也不會被列入皇子妃人選?”範安柏挑眉。管事卻是笑得像是偷腥的貓兒般得意,“想來是沒有吧?”
嘖!範安柏想,這肯定是丁嬤嬤使得壞。不過周姨娘是侯府千金,難道也不知道?
這條規矩是武帝的孃親孝賢太后袁氏所定。袁太后前半生爲寵妾滅妻的父親所苦,成親後,丈夫爲庶妹小袁氏所惑,武帝登基後,袁太后便立下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世人猜測因是深恨小袁氏而牽怒庶出女子吧?
是很不公平,但誰讓袁氏是太后。武帝侍母至孝,皇貴妃小袁氏和庶長子得勢時,武帝雖爲皇后子,也是被欺壓得很慘。更慘的是,他爹還偏心眼,他大哥臉上被碰了青一塊,他爹賢帝就心疼得要死,不分青紅皁白就要替長子討公道。完全沒看到他重傷躺在那兒,要不是太后疼孫,帶着太醫趕到,興許他就因傷重不治而亡。
丁管事笑,“三姑娘鬧騰之後。周姨娘傷心過度便病了,夫人怕這病會過人,便不讓三姑娘見周姨娘,想來三姑娘身邊也沒一個懂的。”
周氏不安份,被挪到莊子上養病去,祖父既發了話,母親肯定不會讓周氏的人留在府裡,範安蘭即便想作怪,只怕也翻不出浪來了。“就怕她到父親跟前嚼舌根。”
“夫人近日給大老爺新擡了個妾,很討大老爺歡心。”範夫人算是想開了,反正這個丈夫的心,她也不屑要,這些姨娘們愛爭,就隨她們爭去,周姨娘去了莊子,想靠女兒重回範府?沒門兒!範安蘭離了姨娘,年紀漸長,要開始爲婚事做打算,知道記做嫡女無望,身爲庶女想要門好親事,就不能得罪嫡母,父親再如何疼愛她,也不可能同後宅女眷往來,爲她挑門好親事。
對周氏深惡痛絕,這是打出生以來,就一直不斷有人灌輸給範安柏的,說他兩有仇,那還真的有,他還在孃胎裡,周氏就謀算着要取他孃的性命,好當繼室的,幸而他娘生他時雖艱難,但總算熬過去了,他們母子熬過去了,就該周氏倒黴了!
範安柏心想,範安蘭實在傻,有她娘那個名聲在,她還拚命的作,生怕人忘了她娘是何人?幸而阿昭因事不在京裡待在,有外祖母教養着,至少不會被範安蘭給拖累,倒是要辛苦委屈他孃親,除了得應付父親,還得拘着範安蘭不讓惹事。
“夫人還是沒想起六姑娘?”範安柏轉而問起最在意的事。
“小的孃親說,夫人似是沒記起六姑娘,可是說到裁衣,卻又興致勃勃的翻庫房,心情很好的挑了好些六姑娘喜歡的顏色,給六姑娘送去的衣服,除了上頭的繡樣是夫人房裡的姐姐們幫的手,其他都是夫人親自動手的。”
丁管事是丁嬤嬤的兒子,這話想來不假,看來想要孃親這心病去除,就一定要讓阿昭好起來,只是要讓阿昭“好”起來,但這個契機實在難尋!
他早與藥谷傳人說好,到時候請他幫襯一把,那人應了,還順便從他這兒搜刮了一堆好酒,只是前些日子,聽說他離開書院且去向不明,範安柏覺得自己像被人當傻子耍了一記!算了,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範安柏暗歎口氣,讓丁管事去休息,招來小廝詢問,“繡莊掌櫃的兒子現在如何了?”
小廝笑着回道:“那小子還算機靈,就是那名字不太好聽,每每要喊他,大夥兒就先笑一回。”
範安柏倒不曾留心這個,小廝既這麼說,想來那少年因這名字被人取笑很多次了吧?“你跟他說,要是大總管覺得他受教,能留下來當差,少爺我便給他賜名。”
小廝大喜,大笑說:“那傻小子肯定要樂壞了!”
範安柏又問,“姜家大少爺如何了?”
“姜大少爺的病已經有所起色,就是他身邊那小廝的傷還得靜養,大少爺,這姜大少爺說來也是官家子弟,怎麼會帶着個小廝流落街頭?”小廝清秀的臉上滿是不解,範安柏沒回答他,淡淡地看他一眼,小廝一悚忙出去辦事。範安柏站起來走到書架旁正要挑本書來看,外間有人來報,“大少爺。杜家少爺來了。”
杜雲啓一進門就吆喝着要喝酒,範安柏訝然的看向杜雲尋。杜雲尋苦笑,“崔家又使人來了!”
不是吧?範安柏話還沒問出口,杜雲啓就先揭底了,“崔家老頭託到我家老太爺那兒,說他家兒郎也想到廣陵書院讀書,想請我們代爲引薦。”
廣陵書院的入學方式不一,有的是考進去的。有的是大大方方走後門,也有的是山長或各院院長看中,進而推薦入學,範安柏等人算是半考半走了後門。又頂着太學生的名頭,山長一口氣收了他們四個,高興得不得了!丁修倫他們亦然,考試的成績雖不如範安柏等人,但行事穩重又是湖州名門。焉有不收的理,只是王進安幾個,考試成績實在不過關,丁文中不想替妹婿的庶子們說情,誰知道他們幾個是不是白眼狼?
不要幾個庶子有了成就。反過欺凌嫡母和嫡兄就好!
“我們都還只是學生,叫我們引薦?”範安柏有點無語,怪不得崔家勢頹,要想崔家兒郎入廣陵書院讀書,好好的請託丁文中即可,當然,崔家幾位郎君得確有真材實料才成。
“你以爲他們來的目的只有如此?”
“不然呢?”範安柏反問。
範安陽這邊不比範安柏,待她知道京裡範安蘭鬧着要記在嫡母名下時,已是丁筱湘出嫁前夕的事了!消息來源是範安嶽。
女兒要出閣,身爲父親,自然是請了幾天假趕回來,就在廣陵這麼近,不回來主持婚禮說不過去,範安柏兄弟及杜家兄弟當然要到,崔牧也來了。
崔家沒打消聯姻的念頭,不過範家攀不上,杜家也構不着,丁家兒孫聽說還不少,而且,範家、杜家都沒有丁家那條不納妾的家規,崔家幾位主母對此都頗爲心動,因此不敢讓上次惹惱人的二娘子和四娘子來,而是另遣本支的男孩們前來。
範安嶽撲到臨窗的大炕上,想要跟紅紅、白白來個相見歡,沒想到兩隻狐狸壓根不給臉,白白直接溜到範安陽腿上去窩,紅紅則是避開範安嶽的手,然後舔了他的小臉一記,沒撲到狐狸的範安嶽很不爽,紅紅靠上來舔臉,他便來個熊抱,把紅紅抱滿懷。
“呵?阿昭,你這狐狸是怎麼養的,怎麼養得這麼肥?”他覺得有點壓手耶!
範安陽瞪他,“紅紅那有你肥,你看看你的臉,腮幫子都圓了!”
“你,你還不是。”
兩姐弟互指着對方的臉,笑對方胖,賀璋家的和春梅相視搖頭,這兩個小祖宗,哪肥了?虧得她們用心,好不容易纔把兩個小主子養得水潤光滑的,結果他們兩竟互指對方肥?
“你不知道,崔家人真的很討厭,之前的兩個小娘子不請自來,把杜家兩位表哥逼得自家不回,這回倒好,來的不是小娘子了!來的是自許爲大小舅子的傢伙。”
範安嶽揉着手感很好的紅紅,紅紅甚是乖巧的由他揉得直打呼嚕。
白白大大的眼珠子在紅紅和範安嶽身上轉了一圈,然後乖順的趴在範安陽膝上,春桃則是笑着替範安嶽圓場子。“崔家有意和丁家結親,幾位郎君心疼自家姐妹,故而行事上略挑剔了些。”
“呿!當他們紀州崔家是名門,人人都想攀附!一路上看着修倫表哥他們淨挑剔,不知道的還以爲修倫表哥他們巴着要娶崔家小娘子咧!”
範安陽沒見過崔家小娘子們,也沒見到崔家小郎君們挑剔表哥們,聽小路抱怨如在聽說書似的,讓小路頗爲不悅。
“對了,不是說京裡給你送衣服來,可合身?”範安嶽問,賀璋家的忙道,“合身,很合身,夫人也給您送衣服去了?”
“沒。”範安嶽對此甚表不滿,還去信抱怨他娘,今年怎麼沒給他做新衣。
“我去年一整年,都沒娘做的新衣,你有,今年也只冬衣,你春、夏、秋都各有一套,比我多很多。”範安陽抱着白白站在炕上,居高臨下瞪視範安嶽,範安嶽嘟着嘴,“可是娘一次給你一整箱,比我那三套多很多。”
範安陽不跟他爭,很乾脆的轉頭道:“去把箱子拿來,給你挑,你合穿就拿去。”
就不信你願意穿女裝,哼!這個弟弟,一點都不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