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小規模的酒店非常擅長承辦婚禮, 符合一對新人選擇僅有至親摯友出席的小型婚禮的願景。酒店大廳的北面是一片空地,植被茂密,除了椰林還有橡樹及木棉。遠處的海景, 處處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夏日風光。一切佈置的溫馨, 愜意。奢華不足, 雅緻有餘。而且他們效率很高, 頭天入住時婚禮所需一切都備妥。陸媽媽是虔誠的基督徒, 非常開心看到兒子和兒媳將在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永結連理。
吃過晚飯後,邵媽媽和鄭然圍在邵華和專業化妝師的周圍。不停的提着意見,支着招。邵華頭上是各種定型工具, 坐在大鏡子面前任由周圍三個造型師進行婚前最後試裝。看起來所有的一切都進展的有條不紊,她的眉毛被進行了修整, 連脣上微微的小汗毛都被清除殆盡, 她的指甲更是被以細節取勝的造型師打理的完美無缺。完全向工業化時代塑造出的典型性美女靠攏。畢竟明天一早就要正式舉行儀式, 鄭然看了一眼窗外已經漸濃的暗色,滑下舒適的大牀, 先回了自己的屋子。邵媽媽則要陪明天即將出嫁的女兒住一晚,說說體己話。
和邵華的屋子比起來,她自己就顯的空蕩的多,沒有大箱子,沒有散開放置的禮服。除了幾本躺在地上的書和一個旅行包和她做伴。鄭然把書撿起來放到電視機旁邊, 把洗漱用品從包裡掏出來, 一個個按照大小個排好對, 整理好後才發現自己有點莫名的失落。不然這種疑似強迫症的行爲是她平時萬萬做不出來的。短信的鈴聲響了兩下, 她摁了讀取, “海灘見,等你呢!”來自齊念延。鄭然盤算着他又出什麼妖蛾子, 轉身往外走。一開門,邵華頂着一頭的塑料卷,正準備敲門。“看我帶來了什麼?”邵華手上拿着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羊肉串,左手的塑料袋裡還有兩罐可樂,眼睛裡閃着跟小孩子一樣的興奮,真想象不了這樣的人穿上婚紗站在聖壇下會是什麼樣子。
兩個人大快朵頤了一番,心滿意足的坐在地板上,透過落地窗看夜幕中的大海。淡淡的偶爾說起大學時期的舊事,段段都清晰如昨,可嘆這般韶光。一段長時間的沉默過後,邵華以類似不可聞的輕聲微微的嘆了口氣,“我好累啊,鄭然。我撐不住了。我比以往更賣力的生活,我把他打包好藏起來,我對自己說我很好。可是,我從來就沒好過,我想我也好不了了。”說的很輕,好像害怕聲音大一點兒,就會驚醒一場夢。鄭然從地板上移過去一點,環住邵華的肩膀,頭一次她不敢直視着邵華的眼睛安慰她,她害怕邵華看到自己同樣迷茫沒有答案的雙眼。縱是吉光片羽的交匯還有無數閃耀的光輝,何況這些年來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怎麼忘?如何忘?
但是這個時候她能做的卻只是一個擁抱。“怎麼會好不了,你一定會幸福的,我猜我送你的結婚禮物是什麼?是個烤箱!以後讓你們家的保姆給你烤羊排,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吃!灑上香香的孜然和辣椒麪,幸福的暈過去啦!”邵華被鄭然的語氣逗的也忍不住笑了幾聲,然後離開鄭然的懷抱避開直視她的眼睛。又過了一會就匆匆回去了。
邵華回自己房間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鄭然打了齊念延的電話,無人接聽。她站在露臺踮起腳尖望了眼海灘,但是黑茫茫的什麼都看不見。轉身開了房間的門,往海灘方向走去。
深夜的海灘,映射着月光的白色沙灘幻化成銀色一片,樹林在風裡簌簌作響。鄭然往沙灘深處走了幾步,隱約有個身影立在那裡,鄭然走近齊念延,“喂,你就這麼傻等着,我沒來你就先回去唄。”一直面向大海,保持姿勢不動的齊念延轉過頭來,“我會一直等。”
月光下他的眉眼脣角全是一副認真之色 ,盯着鄭然看。聽到他這麼回答,鄭然不知道怎麼接話好,“剛纔邵華來我房間,說了點事情。”
“只要你來。”
鄭然突然覺得有點無措,這深夜空無一人的海灘,開始一板一眼說話的齊念延。
“你一個人都不害怕的?”椰林,深海,孤月,夜風。鄭然的腦子又開始排演。
齊念延根本不理會她的打岔,想把自己心中打了幾遍的腹稿一氣呵成,全盤托出。這裡沒人打擾,這裡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裡,今天,鄭然必須正視他。
鄭然眨着眼睛微微仰頭看着齊念延,齊念延一臉平靜的外表下,波濤暗涌。
氣氛漸濃....
忽然,鄭然盯着齊念延的眼轉向他的右後側,眼睛慢慢的放大,眼神中出現驚異之色。
齊念延覺得背後的汗毛噌的立起,猛轉過身,肩膀擋住鄭然。
左看,右看,大海,沙灘,沒任何異常。
這是背後的鄭然爆笑出聲,轉回頭,見她誇張的捂住肚子,笑的彎了腰。“哈哈,怕鬼還要逞英雄。哈哈哈…”
鄭然左歪右倒的,突然手被齊念延拽住塞進了一個絨面小盒,她努力止住笑,“這...這是什麼。”
齊念延一語不發的往酒店方向走去,鄭然把盒子湊到眼前看了一眼,“喂,等等我啊,我可害怕鬼啊。哈哈…”
齊念延腳下不停,走的很快。
“喂,齊念延,好啦,沒有鬼追…”鄭然還插科打諢的跟在齊念延後面,一個不留神一頭栽進齊念延懷裡,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齊念延抱緊了,耳朵正好緊緊的貼到齊念延的胸膛,不知道是自己耳朵緊張的在跳還是齊念延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這回你別想得逞。”齊念延把頭俯下來,下巴搭在鄭然的肩上,咬住牙根說。說完兩隻手臂更加緊緊的箍住鄭然的後背。臉埋在鄭然脖頸間,呼吸間熱熱的暖暖的感覺傳遞到鄭然的身上。
齊念延的懷抱是溫暖的,有種她從來沒體會到的味道,一種男人的味道。透過他的臂膀可以看到大海,平靜而深邃,見證的一切事情的發生,對世間的悲喜無言默默相對。慢慢的鄭然的手攀到了齊念延的肩膀,輕輕的擁住了他。
清晨帶着第一縷曙光鑽進這個房間時候,鄭然就醒了,她起來慢慢的洗漱,把牀單鋪好,甚至還擦了一遍地板。待到她終於穿上伴娘的禮服,坐在牀邊愣愣的看着窗外的海景好一會兒後,伸手夠過來牀上昨晚齊念延塞在她手裡的那個絨布盒子。她低下頭,盯着那個盒子,輕輕的打開,捻着鏈子拉起來,一小顆晶瑩剔透的心形鑽石吊墜一下子從盒子中蹦出來,在空中微微的蕩着,折着日光,閃耀着璀璨奪目的光亮。
走廊裡人大人們走來走去,嘈雜的喧譁聲夾雜着母親痛哭的聲音。八歲的鄭然站在走廊裡,透過門縫看到姨媽平靜的躺在醫院的病牀上,她的臉還和平日裡一樣好看,只是有一條褐色的痕跡從嘴角延至頸部。
“我一定饒不了那個狐狸精,你放手,我要找那對姦夫□□!”父親死死的拽住幾乎崩潰的母親,母親絕望的哭嚎聲聲凌厲如刀片。年幼的鄭然站在那裡想不明白,不明白爲什麼姨媽沉睡着不醒,爲什麼沒有人替她擦去那醜陋的印痕。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看起來還是那麼沉靜,睫毛彷彿下一刻就會翕動。
那一天的陽光和今天的一樣美。鄭然打開項鍊,圍到頸上,扣住。然後摸了摸那顆正好在頸窩處的心型寶石,起身站立打理好裙襬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