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偶爾到媳婦房裡去看看,牆上掛着黃絹《西域百胡圖》。而班秉、班騶二人所住的廂房廳內,地面整整二張木榻上,卻鋪滿沙石,上面山川戈壁、河流雪山,一目瞭然,令老人心情十分複雜。
樊儇雖然是大儒之後,飽讀詩書,但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也一樣望子成龍。她自然知道這是西域山川地理圖。而她不知道的是,牆上那張《西域百胡圖》,正是鄧堯洞房花燭夜,小魚兒姊妹獻來的“禮物”。
“他整天在內房搗騰這個,汝幾人也不管?”樊儇不解,言語中帶着不滿。
芙蓉、小宛、慕容越嚇得跪着一言不敢吱,但鄧堯聰明靈秀,她卻沒有安慰老夫人,只是悄悄告訴君姑(注:即婆婆),“阿母,朝廷已有大事,謁者僕射耿秉已數請擊北,虎賁中郎將竇固竇大人悄然還京後,已與騎都尉耿忠大人秘領北軍,且悄然開府,今日是第二次隨入朝班……”
老夫人聞言大驚。竇固是被皇帝隱秘召喚入京的,他進入北軍並公開隨入朝班,標誌着朝廷即將有驚天動地的大事要發生。因此,她看着媳婦厲聲問, “孟孫隨入朝班,代中侯(注:即北軍中侯)領北軍即將開府(注:兩漢時三公、將軍可奉旨建府署,並自擇僚屬謂開府),此事可當真?!”
“千真萬確,阿母!吾剛命小宛看望過竇夫人,竇、耿二將軍已籌建練兵署,吾還未來得及稟報阿母、師母。阿母啊,薄物細故,見微知著,此非同小可,朝廷定有大動作也!”
老夫人經歷過血雨腥風,見多識廣,看着兒媳姣好的面容,自然明白了她的話外之音。知子莫若母,怪不得好端端的蘭臺史令不想做了,原來兒子的心早就飛到萬里之外的西域荒漠了。此兒從小就有異志,他等的不就是充軍報國、建功立業的這一天嗎!
“阿母……”老夫人忽然淚流滿面,鄧堯與衆女也一樣,全都喜極而泣!
七年啊,她們等這一天太久了。當年,竇融大人曾斷言要不了十年,漢匈必有大戰。並將班府二公子班超作爲自己的傳人,嘔心瀝血栽培。可整整七年過去,鄧堯已經爲班超生養了二子(注:次子班英幼年夭折),芙蓉、小宛也分別爲班超產下一女,她們終於等來了班超可以大顯身手的這一天!
漢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秋,這一年,中原雖然夏旱較重,但夏末雨水來了,漢帝國舉國再一次舉國大熟。
從永平五年班家自五陵原還雒陽起,至永平十二年秋收之後算起,整整七個年頭,各郡二千石官員勤事農耕,漢朝年年大熟。與此同時,治河大臣王景也傳來捷報,治理河、汴已經臨近尾聲,危害中原二百年的河、汴之害,即將徹底杜絕,最晚明年即可全部完工。
此時的漢帝國,經過朝野勵精圖治,已經渡過了劉莊即位之初的內外交困局面,粟每斛僅價三十錢,舉國富庶安樂,國力已經恢復到前漢武帝之時。史稱“天下安平,人無徭役,歲比登稔,百姓殷富,牛羊被野!”
然而,就在舉國歡慶豐收的時候,邊訊卻不斷傳到京師!
“五百里加急,敦煌報急,北匈奴挾鄯善五寇玉門!”
“五百里加急,五原告急,北匈奴數寇邊城,擄民二萬……”
從八月初開始,邊塞即不斷有警訊傳來。漢帝國再度大熟,漠北卻持續大旱,蝗蟲遮天,這讓北匈奴各部族都紅了眼。敦煌、酒泉、武威、北地、朔方、五原、上谷、雲中共有十個郡、三十餘座城池,被北匈奴劫掠。生民被擄共十萬餘人,牛羊牲畜被擄數十萬,房屋、農田損失無數。
鄭衆擊退了白山呼衍部與鄯善國聯軍對玉門關的侵擾,劉張在塞北大破北匈奴左賢王優留。漢朝各郡郡兵與匈奴大小數十戰,雖然擋住了北匈奴南犯,但沿邊州郡苦不堪言,民不聊生,很多城池不得不晝閉城門。
幸好竇固威震隴右,高原之上各羌國還沒有動靜。但劉莊再也忍無可忍了,這一次可不是對心不在焉的小書傭班超忍無可忍。已經收拾完內政,日益強大的東漢帝國,開始露出牙齒,已經傾向對匈奴動武。
可要清算北匈奴,就必須先晏清漢朝國內。劉英在彭城,信衆越來越多,影響力越來越大。全國各郡中,都有他的追隨者,這不能不讓劉莊憂慮。而另一讓他焦心的,卻是伏波將軍馬援的前門客,現雍營副護羌校尉司馬南!
石涼就刑後,並無直接證據處罰司馬南。況且,司馬南乃伏波故門人,司隸校尉部看馬後情面,便網開一面。在打擊羌匈勾結之“牧馬中州”之策時,司馬南將雍營移居金城郡,曾與東吾有過秘密來往。此事雖然隱秘,但是司隸校尉部長期隱身在三輔、隴右的侍中、郎官秋曹,還是找到了蛛絲馬跡!
但東吾已伏法,秋曹並未掌握司馬南勾連羌人的確切證據!
北匈奴在塞北、河西耀武揚威,時有南下爲寇可能。此時,劉莊不得不防範雍營三千五百騎與駐在右扶風的兩萬餘羌人。北匈奴連年大旱、蝗災不絕,天怒人怨,如果他們此時舉國南下,雍營再聚右扶風羌人出函谷關兵逼雒陽,天下必大亂!
司馬南如果聚羌人法事,可得近萬騎。而漢帝國在雒陽僅有三千老弱北營士卒與數百羽林郎,根本就抵擋不了司馬南的攻伐。因此,劉莊已經在考慮舉國練兵,並派遣一個可靠將領加強函谷關一線防禦,以備不虞。
京師風聲愈來愈緊,雒陽的街坊酒肆歌坊伎館都在盛傳朝廷即將出兵北匈奴。鄧堯隔三差五回孃家鄧府探聽消息,六叔鄧訓身在中樞,這讓鄧堯對朝廷情況瞭如指掌。
此時的鄧訓,早已今非夕比,他是劉莊的隨從、顧問和貼身侍衛。鄧訓比大侄女鄧堯小兩歲,他對這個比他大兩歲的大侄女,從來是心有畏懼。受欺負也不敢反抗,只有言聽計從的份兒。
他與鄧鴻兄弟兩人,都比鄧堯小,可很小的時候兩人待遇便不同。鄧禹老大人討厭鄧訓,卻喜愛鄧鴻。鄧鴻從一出生時起,便處處表現出好武。還在襁褓中時,鄧老夫人放諸物讓幼兒拿,鄧訓拿起的是散發着濃濃女人味兒的胭脂盒,而鄧鴻拿起的卻是象徵着勇武無敵的玉刀。
因而,鄧禹老大人當年傳戒尺給孫女鄧堯,言明是專門教訓鄧訓用的,對鄧鴻卻呵護不盡。鄧堯也從不欺負鄧鴻,只會“欺負”他鄧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