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告辭,老人和少女端出一小筐密沙棗,一人強行揣了一兜才放行。出屋時,班超注意看了一下,這裡的茅廬與樓蘭、于闐等各國大體相似,黃泥蘆葦壘的土牆,極其厚實堅固。斜坡草頂,上苫白茅草或蘆葦。
黎弇從圍欄內牽出一匹馬,套上馬鞍,一齊來到漢使團駐地。族兵們也都戰戰兢兢地圍攏過來,這些人都是黎弇族人、部屬、徒附或奴隸,能戰士卒有五十餘人,很快披掛完畢,便與漢使團一起出發。黎老夫人和衆村民都跪地相送,口裡唸唸有詞,祈禱漢使能順利趕走龜茲人。
漢使團全部身着漢襦甲冑,高張赤紅色戰旗,急馳盤橐城。黎弇親自在前方引路,傍晚時分,便到了赤水河(注:即今喀什噶爾河)畔。赤水河由西向東,河面已經結上薄冰。不遠處是另一條小河,名叫朝霧河(注:即今吐曼河)。
兩河之間,便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土黃色綠洲土城。
城牆延綿壯觀,譙樓、箭樓矗立。城外天灰濛濛的,一團團低矮雜亂的民居,一座座死氣沉沉的圍欄,寒風在嘶鳴着,絲毫沒有過年的氣氛。
但越過赤水河木橋,接近盤橐城城門時,卻讓漢使團衆人無不爲之一振。
只見高高的城牆上飄揚着漢軍與疏勒軍軍旗,巍峨的譙樓上,十幾支牛角號高高舉起,嗚嗚咽咽地鳴響。城門下,胡焰、權魚、寒菸正帶着貴族、百官、士卒和吏民們列隊,在迎候漢使團。見漢使團來,疏勒貴族帶頭,吏民、士卒們一起跪地叩頭!
疏勒貴族、擊胡侯番辰帶頭高聲呼道,“雲開日出啊,疏勒人恭迎大漢上國大使!”
貴族、百官、吏民們跟着齊聲高呼,“雲開日出,疏勒人恭迎大漢上國大使!”
“諸位請起!”班超持節到來,見狀下馬,向衆人抱拳,華塗則將番辰和各位貴族扶起,貴族們趕緊又忙着躬身還禮。
權魚、寒菸又與班超相見,寒喧一頓,胡焰小聲稟報道,“兜題已就擒,疏勒軍已歸心公主,龜茲國千餘卒已爲疏勒軍剿滅,請大使先至王宮,處置兜題!”
於是,在鼓樂聲中,貴族們在前面引路,班超和漢漢使團進入盤橐城。
盤橐城與于闐國的西城、莎車國的莎車城不大一樣,城中街道未鋪石子,盡是土路。街道兩邊的房屋都是夯土牆,有的依山而建,房屋壘着房屋,有兩層三層,房頂以蘆葦、紅柳苫項,上抹黃泥,整個城池都是一片灰濛濛的黃色格調。
來到王宮,只見王宮依城內一座小土山而建,國王的宮殿是三層建築,飛檐拱頂,高高地矗立於小山之上。王宮內的建築也都是夯土牆,上苫瓦頂。從王宮向下看去,盤橐城略呈梯形,北寬南窄。盤橐城與于闐國王治西城大小相當,北邊寬處約有四五百丈,南北長約有六七百丈。
進入王宮大殿,只見權魚的商隊鏢師們正看管着兜題,靜待漢使到來!
原來,胡焰率領田慮的前軍小隊到兩河之間的南城門時,便脫去獸衣且持節,並張漢使團赤色旗幟。門令卒見是漢使團突然來了,全都愣了,無人敢阻擋,便欲引至館舍。胡焰進入城門後,已經不知去向,田慮便直趨王宮。
王宮內的侍衛們飛報國王兜題。此時,兜題正在聽府丞成大稟報一年收成,擬在年後解稅畜、糧秣至龜茲。忽聞漢使團從天而降,現在已到了疏勒國盤橐城,不禁大驚失色。又聞漢使將直接闖進宮來,便驚問,“漢使團多少人?”
侍衛稟報,“稟報大王,僅有十餘人!”
“十人?”兜題聞言,哈哈大笑,心裡懸着的一塊巨石放下,嘴裡道,“漢使十人,能耐吾何?”漢使團兩敗石亀,二下莎車,南道各國無不震動歸附。盤橐城離莎車千餘里,他派人監視着商道。以漢使班超之勇,自己斷然不是彼對手,他也早就做好了隨時逃跑的準備。
此時,聽說漢使僅十人來疏勒,便端起王冠戴上,威風八面地安坐於王座之上,這才故着鎮靜地對府丞成大喝令道,“班超徒有虛名,十人敢闖王宮,此找死也,讓彼進來罷!”
成大面無表情,手撫劍柄高聲道,“傳見漢使——”
三名侍衛將田慮帶了進來,田慮帶着刑卒王艾,昂首挺胸走到王座前。田慮僅略微躬身抱拳,朗聲道,“漢使團副使、漢軍軍侯田慮有禮,幸會國王!”
“喲喲喲——”兜題見田慮不跪,心裡大爲不悅,便怏怏不樂地斥責道,“還號稱禮儀之邦,吾聽說漢人向以禮樂聞達西域各國。今漢副使見本王竟然不跪,還態度簡慢,此是爲何耶?”
田慮持節輕笑後朗聲道,“漢大使班超奉大漢皇帝旨意出使西域各國,今吾爲副使,疏勒原爲大漢屬國,請問國王,豈有上國大使跪拜藩國國王之理耶?!”
疏勒擊胡侯番辰、輔國候圖勒、疏勒侯丘屠叻均站列堂下,擊胡侯番辰見狀便喝道,“大漢雖爲上國,既爲使者,出使他國,便應有君臣之禮,副使可謂強詞狡辯也!”
田慮手指番辰叱道,“一派胡言,疏勒國既爲漢藩邦,現漢副使至,國王與衆臣本應跪拜相迎。汝一小候,在吾大漢不過一嗇夫,芝麻丁點小官兒,速閉嘴勿再多言!”
“你……”擊胡侯番辰被噎得說不出話兒來。
田慮又扭頭對兜題道,“疏勒自古以來即爲大漢屬國,前後歷二百餘年。龜茲倚仗北匈奴,殺國王奪其國,倒行逆施,豈能長久邪?去春大漢徵天山,北匈奴大敗。今漢司馬班超奉陛下詔令出使南道各國,鄯善、于闐、莎車二十餘國均已附漢。國王應順應大勢,離匈而附漢……”
“副使善辯,且住吧,且住吧——”
兜題煩躁地擺擺手,打斷田慮道,“大使勿貪口舌之勇,疏勒生口三萬餘,勝兵萬餘,漢使區區十餘人,即欲逼吾附漢,汝莫非在癡人說夢?疏勒今爲龜茲國之疏勒,與漢朝相離萬里,何關耶?大使請回館舍安歇罷,疏勒、龜茲美女樂舞豔絕天下,請大使好好受用罷……”
田慮已知兜題勢將頑抗到底,他毫無徵兆地突然騰空而起,瞬間發難。衆人未看清發生了什麼,他已經躍至王座後,左手一把扼住兜題肥胖的粗脖子,同時右手抽環首刀在手。王冠落地,室內瞬間變化,讓疏勒擊胡侯番辰、輔國候圖勒、疏勒侯丘屠叻三位大臣和衆官都愣了。
“殺——”四名兜題從龜茲帶來的貼身侍衛見國王被擄,便吶一聲喊,一齊持彎刀撲了上來。
田慮左手扼兜題,右手持刀力斬一人,刑卒王艾持劍瞬間力斬二人。另一卒未防身後,疏勒國府丞成大抽劍在手,瞬間削去其半個腦袋。
“你——”兜題被勒着脖子,眼血紅,破口大罵,“成大……汝個狗奴才,竟敢叛吾……”田慮手上用力,捏緊其喉,下面的話才未罵出來。
“呸!”成大根本就顧不得理會他,而是與王艾一起以劍逼住衆侍衛、貴族,口中厲聲大呼道,“疏勒人都聽着,龜茲無道,殺吾國王,屠吾盤橐。今漢使已來,疏勒國復國在即,膽敢助兜題者,殺無赦!”
堂下的番辰、圖勒等疏勒貴族有的已經抽彎刀在手,聞成大言又十分不情願地插進鞘。十幾名疏勒國侍衛見國王已經被控制,且漢副使二人勇不可擋,府丞成大又臨陣倒戈,便畏懼而無心力戰,他們一鬨而散,逃向殿內殿外躲藏起來。
屯長甘英、劉奕仁帶着其餘人正站在殿外,聞殿內堂上有變,見殿外疏勒士卒持械欲向內奔去,便一齊動起手來。他們封住大殿,混戰中斬殺十數人,疏勒國衆侍衛見狀,便一鬨逃散。甘英控制住大殿,正要進殿支持,就在這時,王艾出來傳令道,“軍候命速控制王宮大門,動作要快!”
“控制王宮!”甘英大喝一聲,士卒們正要行動,恰在此時,胡焰和權魚、寒菸三人帶着數十名武裝鏢師奔了過來。
胡焰道,“看住兜題,等待大使,防範城外龜茲衛卒反撲!”
“軍侯!”隨着一聲驚喜的叫聲,一個俊秀的王宮侍衛提着帶血的劍,分明大戰方畢,飛身撲到田慮身前,翻身便拜。
“蠕蠕?”田慮定睛一看,不禁大驚,這個侍衛分明是女扮男裝的胡女蠕蠕。他一把扶起蠕蠕,這個胡女高興得熱淚盈眶,又蹦又跳,一頭扎進田慮懷中。衆刑卒都一齊過來相見,蠕蠕一一給予熱烈擁抱。
“喂喂,行了行了——”蠕蠕容顏美豔、身材火辣,田慮見衆卒分明藉機揩油,便打岔道,“其餘人呢?”
蠕蠕突然流淚不語,權魚嘆息一聲道,“前在樓蘭一戰,士卒、鏢師亡二十餘人。後在沙漠上爲清剿匈奴人、于闐國、莎車國巡哨小隊,又經十餘戰,亡近百人。漢使團下於闐國前,吾潛藏在於闐國西城隊伍爲匈奴人剿滅,僅蒲柳一人負傷被俘,總算存活下來。太華山胡卒,現僅存五女,餘皆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