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不糾?都有什麼過往?淳于薊、胡焰和紀蒿都大驚,如此大才,大使何故如此無情?
但灌藉卻回身老老實實地對着班超恭敬跪下,扶額叩地莊重稽首,“灌藉狂妄,謝大使寬宏大度,令藉重獲新生。末將定盡心竭力,死而後已!”
建初二年(公元77年)陰曆三月十一日夜,這是一個重要的歷史性時刻。
在漢章帝劉炟下詔關閉玉門關和陽關、西域漢軍面臨沒頂之災的最黑暗時刻,在北匈奴與多國會盟、西域各國人心惶惶之時,漢使節班超審時度勢,以大無畏的氣概,以一旅孤軍在西域擺開了進攻姿態,輕兵主動閃擊溫宿國、姑墨國!
在人類戰爭史上,只有那些最偉大的將領,才能在敵我雙方較量的最困難時刻,透過重重迷霧及時抓住敵我力量消長的關鍵節點,並及時調整策略,將戰爭引向勝利。而班超,正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將領之一。
雖然去年在漢軍大潰敗時,胡焰給溫宿、姑墨兩國國王寫信分化他們,溫宿國王僨鵲比姑墨國王差矧忍態度要好多了,但這二王其實都是鐵心追隨呼衍獗的,都該殺。
夜裡二更時分,天漆黑一片,赤河大營內,華塗的前軍小隊、吳英和錦孃的崑崙屯、山溥茯的越騎營正在悄然做着出征前的準備,此戰貴在神速,華塗、吳英已經決定不帶役馬,所有糧秣、精料由各部自帶。
中軍大帳內,明燭高懸,班超、淳于薊、胡焰、灌藉正在做着最後推演。尤其是灌藉,這個才加入漢軍沒幾個時辰的縱橫家,此時與胡焰相得益彰,令班超、淳于薊如虎添翼!
對漢使團而言,這是一次劃時代意義的行動。過去,都是呼衍獗率領北道諸國進攻疏勒國、于闐國,這一次則相反,仍處於絕對弱勢的漢使團,進入西域四年來第一次試探性進攻行動!
仔細推演後,班超一錘定音,最後下定了作戰決心。出道以來的經歷早已證明,沒有那次帳謀是萬無一失的,大戰之際,危難之時重在行動!
萬事鹹備,現在該說最後一件事了,班超莊重地將符節與一個木匣交與淳于薊,面色鐵青地對淳于薊、胡焰、紀蒿道,“吾出北道期間,由兀然代理大漢使節,統領西域漢軍,節制南道諸國,號令蔥嶺東西。匣內有吾漢使節印鑑符信、一份漢使令、一份先帝詔書。汝三人受領罷!”
淳于薊、胡焰、紀蒿三人聞言熱淚盈眶,紀蒿已經嚶嚶泣出聲來。三人莊重跪下,淳于薊接符節、木匣在手,頭叩於地,淒厲高叫,“大使,末將懇求,還是吾去北道走一遭罷,西域、大漢,皆離不得大使啊!”
班超頓足怒道,“不過預防萬一,或僅虛驚一場。都起來罷,擦盡眼淚,勿亂軍心!”
等三人立起身,班超又從懷中取出先帝當年親賜楊仁大人的綠色玉碟,莊嚴地放在他的大案上,然後率衆將莊重稽首。
起身又將玉碟交與淳于薊,“兀然謹記,吾北上如有萬一,汝與衆將務要挺直腰桿,統領南道諸國,驅逐匈奴,斷其右臂,守護西域!要保護權魚、寒菸,奪回草原柱璽,令北匈奴萬劫不復,讓草原各國勿生妄想!”
“末將遵令!”淳于薊、胡焰、紀蒿再度跪下稽首,淳于薊莊嚴接過玉碟,也接過了這沉甸甸的朝廷使命!
夜已經深了,班超頭也不回地問,“時辰?”
班秉、班騶未回話,紀蒿帶着淚顫聲道,“大使,亥時二刻將盡矣!”
聽着聲音有異,班超與衆將回首,只見紀蒿淚眼漣漣,溫婉可人。灌藉見狀對班超抱拳道,“大使,吾與副使、陳灰去督促崑崙屯、越騎營,大軍子時啓程!”
言畢,四將便急匆匆出帳。
班超耳朵和脖子發熱,帶着惱怒走向紀蒿,一把將她擄到胳膊上。紀蒿緊緊抱着他的脖子,似乎生怕一放手他便會跑了一般。班超抱着她走進自己的後帳,二人寬衣解帶,迅速融爲一體。
紀蒿款款承受,小手撫摸着他腋下傷疤,嘴裡流淚抱怨,“吾不想讓君走,能不能換一將往之……帳下猛將如雲,何必需親往……大漢經略西域大局,難道不更需大使……”
班超氣喘如牛,卻細心地親吻着她的香脣,恨不得將她含化在嘴裡,“此戰非同尋常啊……”班超嘆道,“此戰若敗,多國會盟則成,漢使團也就敗了,將難在疏勒立足。故吾必須親往,若敗則西越天山,出使烏孫國,說服大小昆彌,借兵再出西域,便在這亂世爲大漢打出一片天地……”
紀蒿聞言一把緊緊抱住他,“既如此,妾懇求共往,好不好!”
班超決絕道,“不好!如吾北上敗,兀然會保護汝與衆婦南上崑崙山,固守崑崙待援!”
紀蒿婉轉相就,嘴上不悅辯道,“敗退上山,吾這個商尉便是一個廢物,不如跟君一起北上!”
班超奮力耕耘,“吾班超夫人如何會是廢物?汝該替吾生崽了,再將其養大,教其記得乃父是漢將,令其記住,西域永遠爲吾大漢之西域!今日吾定然絕處逢生,此時便是良辰吉時,吾得先下種啊,令西域漢軍後繼有人……”
子時整,班超一身戎裝,紀蒿淚飛如雨,在帳中與班超相擁淚別。班超拭去紀蒿臉上淚水,決然離帳,與灌藉、班秉、班騶三將牽着戰馬來到營中校場。
灌藉已經洗去風塵、泥垢,此時換上一身金甲,手提長纓,一付行伍行家打扮,看得班秉、班騶心裡直髮悶。這個矮胖書呆子一肚子壞水,不,那應該叫陰謀詭計,竟然還能上陣,人果真不能貌相,此人定是個真正的大儒!
校場上,漢使團中軍小隊、崑崙屯、越騎營共二千餘騎,已經整齊列隊,整裝待發。其餘各營也都默默列隊,送大軍出征!
淳于薊、胡焰、田慮、樑寶麟帶着漢使團前軍和後軍、疏勒軍衆將一齊列隊,與各營一起,向班超行持械禮。班超回身,當着全軍將士的面,先擁抱了夫人紀蒿,然後從班秉手中接過繮繩翻身上馬,這才抱拳向淳于薊和衆將、全軍各營回禮。
灌藉、華塗率中軍小隊、崑崙屯、越騎營也一齊上馬,灌藉輕聲傳班超令,“開拔!”
崑崙屯爲前軍,漢使團中軍小隊爲中軍,越騎營爲後軍,次第出營,向黑暗中馳去。淳于薊、紀蒿帶着衆將一直送行到轅門前,只到隊伍消失在夜色中,胡焰才咬牙切齒地說,“吾使團被動挨打歷史結束了!”
……
班超、灌藉率華塗和中軍小隊、吳英的崑崙屯、山溥茯的越騎營共二千餘騎,自赤河城一路向西北疾行六十里,到達大山腳下,便開始連夜登山(注:即今喀拉塔克山)。天明時分,即登上山上盆地(注:即今哈拉峻鄉盆地),蒙榆下令全軍在矮樹林內宿營。
朝食後,全軍開始歇息。
兩漢時代,這片盆地是一個天然牧場,也開墾了大量農田。此時疏勒國北嶺州有兩個從大宛國移民來的小部族,在這裡墾荒種粟、放牧。由於地廣人稀,班超帶着崑崙屯和疏勒軍的到來,未驚動當地小部族。
當天晚哺食後,大軍快速馳過過盆地,長驅一百五十里,天明前,到達大山(注:即今喀拉鐵克山)。灌藉隨即傳達班超將令,全軍開始順着曲折蜿蜒的山間峽谷艱難上行。
接下來,便是長達二百六十餘里的峽谷山路(注:走向爲順着今S306公路),大軍整整走了三天。雖然十四五日明月當空,但山中峽谷行軍,大軍改爲白晝行軍,夜晚宿營。
如果今日你順着306省道上行,或許覺得並不怎麼難行。但是在近兩千年前的東漢時代,澗道只是獵人打獵和牧民轉場時用,一支二千餘人的大軍通行,行走之難難以想象。
陰曆三月十六日後黎明到來時,班超帶着兩營人馬穿越峽谷,突然從尉頭水畔進入尉頭谷(注:即今哈拉奇鄉)。
這裡地勢較高,位於大山深處,地面背陰處厚厚的積雪仍未融化。草場上氈帳點點,尉頭國的金頂王帳便立在草地中間,周圍大團氈帳環繞。婦女們已經在氈帳前忙碌制朝食,男人們正在圍欄內收拾牛羊,已經有一些牛羊在草場上靜靜地啃食青草,樹枝已經吐綠,一派生機盎然。
當大軍突然出現在尉頭國王帳前時,國王樚律和國民們嚇得屁滾尿流。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咋天太陽與往常一樣落山的啊,咋晚的月亮還格外圓,可他們睡了一覺醒來,大帳外便玄甲耀目,旌旗獵獵,槍矛如林,漢大使班超已親率大軍突然佔領了他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