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京都是波詭雲譎,風雲激盪。
先是順天府衙門追查盜賊無意中撞破猥~褻女童致死案件,據知情者指證,用來調~教女童的宅子春滿園乃忠勤伯府孫月庭名下私產,孫月庭與太子時常出入其中。
太子自然絕口否認,不料三皇子卻作證事發當天親眼看到太子自春滿園出來,並指明魏明俊也碰到過。
太子急中生智,聲稱是那天是到宅子裡找周成瑾,將髒水潑在了周成瑾頭上。
周成瑾本來名聲就不好,此言一出,相信者不在少數。
誰知半路又蹦出個曾經在春滿園待過一陣的女孩來,不但詳細描述了宅子的擺設佈置,還將其中看管女童的諸人相貌也說的清楚明白,並且指出被青衣人稱爲“主子”的那人耳旁有顆米粒大小的肉瘤子。
再度將太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之處。
關鍵時刻,太子的忠實後盾忠勤伯府保持了罕見的沉默,三皇子也不再是一貫的隱忍,又出大招,竟然列出一份太子收受朝臣賄賂的名單,上面所列行賄者姓名、地點以及所送物品的價值寫的清清楚楚。
緊接着,彈劾太子貪墨的帖子如雪片般飛到了順德皇帝的案前。
順德皇帝大怒,令人徹查東宮以及幾名密切相關的朝臣。
不管是皇子還是朝臣,有誰能真正經得起徹查?
往常太子過生辰或者舉辦宴會,前去送禮的不知幾何,而且送得都是能拿得出手的珍貴物品。種類之多之全雖不比內庫,但着實有幾樣連內庫都沒有。
更讓太子雪上加霜的是,太子妃竟然吞金自盡,死前留下絕筆一封,稱自己礙於太子淫威,做過不少泯滅良心之事,願以死謝罪。
順德皇帝盛怒之下削去太子封號,囚禁於西山,終生不得解禁。
太子從此勢敗。
與太子同枝相連的承恩伯府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再無顏面在世家貴族中走動。
胡姨娘便動了心思想退掉楚曈的親事,就求到明氏面前。
明氏根本不沾手,淡淡地說:“這門親事是三姑娘尋死覓活地求的,又奉了貴妃娘娘口諭才做成的,我做不了主,不如姨娘問問世子爺?”
胡姨娘在楚溥面前剛提個話頭,楚溥就拍了桌子,“你還有臉退親,怎麼不出去打聽打聽外頭都怎麼傳的?整天閒着沒事不知道給主母做鞋做襪,盡到處搬弄是非。”
胡姨娘當即就落了淚,嬌嬌滴滴地說:“妾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知道外頭傳了什麼瞎話,只不過是想着曈兒是國公府的姑娘,哪能嫁到那種人家去?再者於將軍的臉面也不好看。”
要說幾年前胡姨娘姿色猶存時這麼梨花帶雨地哭,還是別有動人之處的,可她小產之後憔悴了許多,再者心思太重顯露在面色上就愈加黃瘦。
這般姿容配上眼淚卻是半點美感都沒有,只讓人覺得厭煩。
“曈兒不是夫人生的,夫人不管,可她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往火坑裡掉。”胡姨娘又掂着帕子抹了兩把眼淚。
若非楚溥從不願跟女人動手,而且還是侍候過自己的女人,他真想一腳踢開她的腦殼看看她到底怎麼想的。
既然知道承恩伯府已經勢落,怎麼會不知道緣何勢落?
有三皇子的指證在前,又有太子妃的遺言在後,好事者已經扳着指頭數那些曾經被太子妃邀請進宮的姑娘了。
現在只不過礙於衛國公府的勢,沒人敢在楚家人面前說什麼,可背後誰知道會怎樣?
這個關頭本當像承恩伯府那樣忍氣吞聲地等着風聲平息,反正兩家尚未商定婚期,過上一兩年悄沒聲地把親事退掉也就罷了。
非得上趕着在這個熱鬧的時候給別人增加茶餘飯後的閒話?
真不知道自己當初怎麼就覺得她溫柔大方懂事知禮,把總兵府一應事務都交給她來處置。
楚溥重重地嘆了口氣。
一通斥責後,胡姨娘終於想明白怎麼回事了,忙不迭地跑到飄絮閣去問。
剛開口,楚曈就捂住了耳朵,連聲地道:“不要問,我不想說,不想說!”楚晞也嚇得變了臉色,“姨娘……別問。”
就這樣的反應,還用繼續問嗎?
胡姨娘呆了,看一眼以淚洗面的楚曈,又看眼尚帶幾分懵懂的楚晞,心一個勁兒往下沉,好容易鎮定下來,顫着聲兒問:“晞兒,太子妃請你們去東宮果真是彈琴畫畫嗎?”
琴是彈了的,太子親手彈,她脫光衣物只披一縷薄紗起舞。畫也畫了,都是那些糾纏在一起的畫。
開始太子還顧及着衛國公府的臉面給她留着清白,可沒幾次就藉着酒勁兒得了手。
那天她疼得差點死去,太子應允只要她聽話,等兩家就親自到國公府求娶,納她爲側妃。以後等他登基,她就是妥妥的貴妃娘娘。
楚晞信了,再往後就不那麼排斥,盡心盡力地伺候太子。
誰知道不到兩年太子就厭了,指着牆上掛着的一幅幅畫威脅她,“只要你傳出去半點風聲,這些畫就立馬送到百媚閣。”
楚晞有苦不能言,只能諾諾地應着。
而楚曈卻是*給方平的。
當初方靜與孫月娥聯合着算計楚晚未能成功,這次太子索性把主意打在楚曈身上。
楚曈失了身,不嫁給方平又能嫁給誰?
只要兩家結成姻親,楚溥就不會置身事外。
孫月庭是不同意的,以前兩次的經驗來看,這樣做只會激怒衛國公府,並無裨益。
可太子被豬肉迷了心竅,而方平又是精蟲上腦,兩人籌謀着成了事。
藉此孫月庭看出太子只會靠利用算計女人,這樣的人怎可能當上一國之君,就暗地裡開始尋找後路,故而與三皇子接上了頭。
“我苦命的孩子啊,”胡姨娘聽罷,一屁股坐在地上捶着雙腿嚎啕大哭,“這殺千刀的,這麼點年紀怎能下得去手啊,活該就要天打雷劈啊。”
楚晞跪着乞求她,“姨娘別哭了,傳出去女兒真就沒法做人了。”
現在外頭沒傳開,她們就只能自欺欺人地當作沒這回事兒,可這張紙要是被胡姨娘捅破,她們真是沒有活路了,就算去家廟清修也成了好去處。
胡姨娘豈不知這個道理,哽咽着收了聲,母女三人偎在一起,不免又將楚晴罵了個狗血噴頭,“真是個剋星,從回京都就跟她相剋,這次合該她被那畜生糟蹋,怎麼就落在晞兒頭上?一定要讓她生不如死才能解心頭之恨。”
楚晴自然不知那母女三人對她的詛咒仇恨,她給楚澍與楚晟做好衣衫本打算再幫沈琴繡條猴兒撈月亮的帕子,就聽到楚景帶來沈琴沒了的消息。
縱然心裡早有準備,可乍乍聽到這個噩耗,楚晴仍是愣了片刻,淚水才如開了閘的洪水般噴涌而出。
問秋也覺得可惜,纔剛十歲的姑娘,平素又那麼乖巧可人,竟是如此短命。
陪着楚晴哭了片刻,終怕她傷了眼,便溫言勸解着,“姑娘莫太傷心,沈姑娘這一去未嘗不是好事,本是活潑玩鬧的年紀,她卻天天躺在病牀上,喝不完的藥遭不完的罪,倒不如就此解脫了,興許到那世還能見到沈太太,母女倆得以團聚。”
她們團聚了,那沈在野呢?豈不只剩他一人孤苦伶仃的,誰能陪着他?
楚晴眼眶一熱,只覺得淚水又往外涌,忙掏帕子拭去了,趁着冬歡端水絞帕子的時候吩咐問秋,“幫我準備素服,我想去弔唁阿琴。”
問秋嚇了一跳,可覷着楚晴臉色又不敢勸,給春喜使個眼色讓她把春天剛裁的那件天水碧的小襖尋了出來,又取出條月白色的羅裙來。
楚晴不忙着換衣裳,先洗了臉重新梳過頭髮,將髮髻上的金飾都除了,薄施一層脂粉帶着問秋到了大房院。
明氏見她眼圈仍帶着幾分紅,已猜出她的來意來,卻不點破,笑着招呼道:“莊上剛送的葡萄,正好你來省得打發人去送了。”
楚晴勉強嚐了兩粒,低聲道:“伯孃,我想去沈家送沈琴一程。”
明氏道:“你也知道國公爺發了話,這陣子府裡的姑娘不得隨意外出……再者,咱們與沈家並不沾親帶故,由你大哥代爲弔唁表了心意也就罷了。沈家沒有女眷招呼,你去實在不妥當。”
“我,”楚晴纔剛說出一個字,淚水又撲簌簌地落,哀聲道:“伯孃允我去一趟吧?”
楚晴自小就懂事會看人眼色,知道大人不喜歡愛哭鬧的孩子,她見人就咧嘴笑,極少當人面哭,更遑論長輩已經拒絕的事情再去央求。
明氏看着她無聲地落淚,不由軟了下來,嘆口氣道:“沈家停靈七天,出殯前一日去吧,人或許少一點兒。別耽擱太久,上炷香就回來。”
“嗯”楚晴乖巧地應了,“我不會惹事給府裡丟臉的。”
過了兩天,楚晴仍是帶着桂嬤嬤與問秋去。
一下馬車就看到門前隨風飄動的白燈籠,楚晴頓覺眼眶發澀,低着頭進門繞過影壁,迎面就是竹竿搭建的靈棚,竹竿上掛着白幡,被風吹着呼啦啦地響。
沈家本來在京都的知交故舊就不多,該來的前兩天都已經弔唁過,這日卻是沒有旁人。
沈在野盤腿坐在蒲團上,身上仍是一襲灰藍色的衣衫,人瘦得脫了形似的,眼睛深凹下去半點精神都沒有。
靈棚正中設了香案,楚晴近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聽到沈在野低聲道,“多謝六姑娘。”
那聲音沙又啞,像歷盡了千年滄桑般。
楚晴心頭酸了酸,眼淚立時噴涌而出,哽咽道:“先生節哀順變。”
沈在野起身長揖到地以示謝意。
桂嬤嬤悄悄推了下楚晴,意即禮已畢,該回去了。
楚晴卻挪不動步子,默了片刻,問道:“先生以後有何打算?”
“我已告了長假,準備帶拙荊和琴兒的靈樞回鄉安葬,”沈在野淡淡地回答,可擡眸瞧見楚晴大大的杏仁眼裡蘊着的點點珠淚,不由愣了下。
他十六歲成親,十七歲當父親,到如今已是二十又七,經歷過情情愛愛的人,豈會看不出楚晴眼眸裡的情意?
她第一次來就緊盯着他教沈琴寫字,眼裡全是羨慕與眼饞,他心一軟讓她試寫幾個,她立時雀躍起來,眸光亮得就像天上的星子。
沈在野輾轉聽楚景提過,楚晴自小沒了娘,父親又常年不在家,四房院只靠她一人支撐。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她父親怎能拋下她不管?
沈在野莫名地就有些憐惜她,對於她在信裡流露出來的迷惘與困惑做了勸解。
第二次她來,看着他的目光就多了些依戀與親近。
而這一次,沈在野有些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拋去年齡相差太大不說,單看家世就不成。楚晴是衛國公嫡親的孫女兒,不可能下嫁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窮書生,何況他還是個鰥夫。
再者,楚晴年紀太小,不曾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對他更多的是女兒對父親的孺慕之情。
這一點楚晴不懂,可沈在野絕不會不懂。
所以,他稍頓片刻,便道:“琴兒只六姑娘一個好友,這幾天我抽空將琴兒的東西整理了一下,若六姑娘不嫌棄,就請收下,也算相交一場留個念想……”說罷親自從書房搬出來一隻箱子,“再說句不自量力的話,在下斗膽也將六姑娘視作女兒,此次回鄉不知何時再回京都,以前的一些畫作勉強還能入眼,一併贈予六姑娘聊作添妝之用。”
楚晴“哇”地就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