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轉身離開的蘇楚軒聽到這話不由得站住了腳步,待到身邊所有人離開之後,他才問道:“不知王爺讓屬下留下可有什麼事情?”
“隨着金月去漱玉苑吧,長溪在等着你,她有話跟你說。”藍北墨微微一笑道。
聞言,蘇楚軒的臉上閃過了一抹異樣卻又很快消失不見,他幾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片刻之後才道:“是,王爺。”
漱玉苑中一片夏日濃郁的景色,院中的湖心亭此時正坐着一人,蘇楚軒站在湖邊一時沒有向前走去,就這般遙遙的看着那人纖弱的身影。
琴聲緩緩傳來,隨着湖水的波光粼粼帶着無盡的高遠逍遙在漱玉苑之中蔓延開來,所有的思緒像是都被拉了回來,過往的種種全然在腦海裡清晰的浮現。
深吸了一口氣,蘇楚軒終於踏上了石橋,他越接近安長溪一步,心裡就越清楚,他們兩人之間將會變得越來越遠。
琴聲消散,安長溪安然坐在凳上,臉上帶着柔和的神色,她擡頭對蘇楚軒露出了一個笑容,雲水浩渺,彷彿她流轉的眼波一般,近在咫尺。
“參見……”
“軒哥哥,眼下之下你我二人,那些繁文縟節就全部拋掉吧,你便就只當我是以前一直跟在你身後的那個我。”不等蘇楚軒的話說完,安長溪直接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長溪。”張了張口,片刻之後,蘇楚軒才自口中叫出了這個名字,這個一直縈繞在他心頭腦海久久消散不去的名字。
安長溪眼中帶着淺淡的笑意,聲音漸緩了下來:“軒哥哥坐吧。”
相對而坐,像是幾年前賞月品酒的時候,時間恍然,如今人還是那個人,只是這一切,卻都已經變了。
“不知長溪今日叫我來,可有什麼事情?”蘇楚軒不敢去看安長溪的眼睛,將視線轉向了一邊,輕聲問道。
感覺到蘇楚軒語氣中的顫抖,安長溪不由得低下了頭,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的要傷他了。
“這陣子軒哥哥可好?”安長溪的手搭在琴絃上,話語裡夾雜着很多讓人無法聽懂的情緒。
“好。”
“聽褚先生說,這陣子爲軒哥哥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安長溪擡眸看向蘇楚軒,手中不小心用力,一聲清脆的琴聲轟然傳出。
聞言,蘇楚軒眼底似乎閃過了一抹微瀾:“今日你找我,難道就是爲了說這個嗎?”
安長溪指下微微用力,復又鬆開了手,目光清明之中帶着一絲恍然:“軒哥哥,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應該在這樣下去了。”
“那我又該如何?”蘇楚軒突然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
安長溪輕輕頜首,低聲道:“你知道的,悠然對你的一片癡心,如今她已經十七歲了,卻還是待字閨中,軒哥哥,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她嗎?”
“你總是讓我去想別人,可是長溪,誰人又曾真正的想過我!”蘇楚軒猛然自凳上站了起來,低頭看向安長溪時,一道精光似閃電一般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眼底,與素來的溫文爾雅不同,此時他的臉上已經帶上了幾分銳傲的犀利。
安長溪身子
微動,從容的與他對視:“軒哥哥,我謝你多年來對我的感情,對我的保護,甚至對我無條件的奉獻,我從未曾忘記過這些,只是,你該知道的,我於你,從來只是兄妹之情。”
“是我比他差在哪裡嗎?”蘇楚軒無奈的搖頭:“是啊,他是天潢貴胄,甚至可能是天之驕子,而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將軍罷了,你又怎麼會看得上眼。”
目光不由得變得寒冷,安長溪也跟着站了起來,目中帶着朦朧的水霧道:“原來你便一直當我是這樣的人。”
蘇楚軒自知方纔的話說的有些過火,一抹滿是遺憾與痛楚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安長溪身上:“十年了,長溪,你讓我如何再穿過這漫長的十年,再去認識一個你。”
他意外的看到了安長溪的身子微微的搖晃了幾下,當下急忙來到她身前扶住了她,卻竟是有一行清淚,沿着她略微蒼白的臉悄然滑落。
刻意避開她的目光,安長溪仰頭道:“我知你心中難過,也知你難以放下,所以才懇請王爺讓他將你留下,這麼久了,我們還從未真真正正的說過一次話,我只是想讓你放下,你的面前不止是我一人,況且,我也永遠不可能與你相伴,這些你都是知道的,又何苦纏着你自己不放下,又何苦非要這樣爲難你自己。”
她倔強的擡着頭,但是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紛紛的墜落下來,碎如珠玉,一滴一滴滴落在蘇楚軒的手上,卻是讓他覺得無比的炙熱。
一行清淚,滿身蕭然,這一刻,她似乎異常的柔弱,就像是一枝風雪之中備受苦寒的花朵,無處躲避,瑟瑟楚楚,蘇楚軒心中一陣疼痛,卻礙於兩人的身份,無法將她擁入懷中,只能輕輕的在她身前安慰。
安長溪此時已經分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只是很久以來埋藏在心中的一種悲痛突然間就無法抑制的涌了上來,對他的虧欠,對他的愧疚就像是千里之堤突然損毀一般,轟然崩潰,排山倒海一般的水將人全部捲入,再也無法抵擋。
她聽着蘇楚軒略帶緊張的安慰,不由得擡手擦了擦眼淚,突然又想到了藍靳念死後他對自己說的話,死的本該是我,你恨我吧?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對他亦是如此,她也害怕他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再也找不到,再也看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承受。
“對不起長溪,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蘇楚軒見她已經止住了哭泣,這才又說道。
“我沒事,軒哥哥,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安長溪垂眸,搖了搖頭說道,“這麼多年來,你對我的好,我從未忘記過,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夠好,能夠找一個真心愛慕你的妻子,與她好好的相知相守,這是我最大的願望。”
蘇楚軒看住她,一臉的若有所思,突然問道:“若是當初你沒有遇見王爺,是不是也許會變成我的妻子?”
他無法顧及話中的逾越,他清楚的知道,若這一次再不去問清她心中的想法,那這一輩子,基本也就沒有機會了,“真是後悔,當初沒能去搶親。”
沒有想到蘇楚軒會說出這樣的話,安長溪不由得笑了笑,淡淡的說道:“若你真的做出來這樣的事情,你就不是我
認識的蘇楚軒了。”
“你認識的我,又是什麼樣子?”蘇楚軒眸光微閃,脣角揚起,似是開玩笑,又像是在認真的問道。
安長溪不再看他,轉頭將目光看向了湖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金銀交織的光芒讓人幾乎睜不開眼,她像是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緩緩開口說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蘇楚軒仰首閉上了眼睛,笑着嘆道:“長溪,你這是在要我的命啊。”
睜開眼睛,蘇楚軒深深凝視着眼前的人,她目光之中浮着淺淡的金光,似乎將湖面上的光彩全然收在了其中,卻偏在裡面帶着些憂傷與愧疚,讓他不敢長時間與之對視。
這句話讓安長溪只覺得心頭一沉,幾乎無法承受他這般的語氣,他低下頭,語氣沉靜而帶着酸澀:“我曾經問過你,如若我願意盡我自己所能去給你你所想要的一切,你可願意答應,我蘇楚軒只要是對你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這一生,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都給你,你讓我娶良妻兒孫滿堂,今日,我便應了你。”
安長溪心中是說不出的感覺,幾乎無法相信她聽到的話,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輕輕的低頭,在她耳邊道:“半月之後,我去寧府提親。”
他的呼吸在耳邊溫熱而溼潤,安長溪幾乎能夠聽到他的心跳,隨即又聽他道:“長溪,讓我最後再抱你一次吧,從今以後,我能夠抱天下的所有人,卻再也不能夠將你擁入懷中看了。”
安長溪含淚點頭,只覺得周身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良久,才終於輕輕分開。
擡眸看他,安長溪的目光之中此時唯一剩下的就是愧疚,而這樣的目光看在蘇楚軒的眼裡卻像是如劍刃刺心一般,此時此刻,他寧願見她言辭犀利,也不願看她如此的眼神。
“長溪,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我走了。”蘇楚軒轉身慘然一笑,似乎沒過了天地的光芒,“從今以後,你我各自安好。”
她看着他緩緩走遠,久久的凝望着那修長的身影消失在漱玉苑之中,卻彷彿越來越近,只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永遠無法磨滅的記憶。
淚水潸然而下,轉身卻不期然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溫度包裹着她,將她周身的寒氣全部散掉,藍北墨輕輕的撫摸着她的後背,柔聲勸慰。
“我是不是太狠心了?”她軟糯帶着鼻音的聲音傳來,讓他的後背不由得僵硬起來。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溪兒,你做的對,若是再任憑他這樣下去,只怕你會覺得愧疚的更多。”藍北墨嘆了一口氣道。
安長溪靠在他的胸口,吸了吸鼻子道:“只希望他娶悠然,不僅僅是因爲我說的話,那樣,我對不起的,就不只是他一個人了。”
見她臉色有些不善,藍北墨實在不願在聽她說這樣的話,橫打將她抱起來,脣角帶出了一抹笑容道:“果然是有了身孕的人,竟是重了這麼多!”
安長溪被這話說的有些愣神,隨即才反應過來,伸手在他的胸口不斷的敲打,藍北墨清朗的小聲在院中四溢,一片和樂。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