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鬧得沸反盈天,庾璟年這個當事人卻穩坐釣魚臺,一點兒都不着急,看着大皇子和太子上躥下跳,他只當是在看耍猴的。他對皇伯父有着絕對的信心,果然最後皇帝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對他的懲罰基本等於沒有懲罰。
不過蘭陵沈氏這麼上道,庾璟年還是有幾分感激。未來的岳父大人曾在司州共御強敵,是個聰明人。庾璟年喜歡聰明人。至於沈家的當家人沈弘,庾璟年只知道皇伯父甚是忌憚他,庾璟年自己到底看不透他。
這麼看來,自己雖然遭了罰,降了職,可是沈家對於這門婚事並沒有什麼牴觸情緒。想到這裡庾璟年就像打了雞血似的滿血復活。
他的動作十分迅速,和沈昀商量之後,立刻就開始過六禮。當即就請了老常山王爺去沈家提親。沈弘和沈昀十分熱情地接待了老常山王爺。老常山王爺一臉的笑容,這本來就是皇帝賜婚,庾璟年之所以還把這六禮走一遭,不過是爲了讓沈沅鈺的臉上更好看一點兒。
沈家設宴款待了老常山王爺,席間沈弘將庾璟年大大誇獎了一通,當即就應下了這門親事。沈昀當即就寫了沈沅鈺的生辰八字出來,兩家交換了庚帖,一時間氣氛融洽非常。
也有美中不足。
庾文泰硬着頭皮和老常山王爺一塊兒到的沈府,不過那臉上的表情可一點都不好,就跟死了老子娘似的。
沈昀看得暗暗皺眉,早就聽說庾璟年父子之間不合,沒想到竟然到了此等地步。他畢竟是心疼女兒的,多少有些擔心自己的女兒嫁到了琅琊王府再受到旁人的欺負,心中暗暗下決心,他們要是真敢對自己的女兒怎麼着,他就真敢給這個狗屁王爺沒臉。
老常山王拿着庚帖回來交給庾璟年,蕭十三就看見自家的冰山王爺抱着沈沅鈺的庚帖笑得如同白癡傻瓜。交換了庚帖,這樁婚事基本上就板上釘釘了,他家王爺能不高興嗎?
過不幾天,兩家人找了個高僧合了合一對年輕人的庚帖,自然是“天作之合”,當然如果所謂的高僧敢合出什麼不吉利的話,庾璟年也絕不介意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接下來的問名、納吉,按理不過是走個過場,庾璟年也辦的十分認真,琅琊王府也是盡到了該有的禮數。
然後就是納徵,也就是是送彩禮。琅琊王府這邊要求儘量往前趕,在五月之前就把彩禮送過來,然後趕快把婚期定下來。周氏因爲身子不好,就把操辦沈沅鈺婚事的事情託付給了小謝氏。小謝氏見琅琊王府過禮過得這麼急,不由笑着對受了庾璟年委託親自登門的袁王妃道:“王妃想早些把兒媳婦娶回去的心思我能瞭解,可這是不是也太急了些!”
袁王妃笑道:“年哥兒今年已經二十了,不論宮裡的太后,還是我們王府裡的老祖宗,天天盼着他能早些添置一個金孫呢,您就多體諒體諒我們做長輩的心思罷。”
小謝氏聽了回頭和沈昀以及周氏一商量,沈昀想起前兩天剛收了未來女婿孝敬來的一副前朝畫聖的水墨山水畫,這拒絕的話可就有些說不出口,也就答應了下來。周氏什麼都聽丈夫的,自然沒有異議。
答應完了之後,沈昀回頭想想,頗覺得有些對不起閨女,可是轉念又想,這丫頭說不定和庾璟年那小子一個心思,恨不得立刻嫁入琅琊王府呢,就又心安理得起來。
小謝氏回頭說笑話一樣把這件事說出來,衆人笑了一陣都覺得庾璟年待沈沅鈺是真上心真心好。庾璟年這陣子往沈府跑了不下十趟,再對比對比郗傑,定了親之後連人影都沒有見過一次。
湖陽郡主讓他成親之前將房中的幾個絕色通房打發掉,結果郗傑就跟沒有聽見一樣,依舊我行我素,該喝花酒喝花酒,該睡通房睡通房。偏偏沈沅珍理虧在先,如今小二房又眼看着失去宗子之位,力窮勢蹙,也難怪郗家不把湖陽郡主的話放在眼裡。
沈沅珍好強了一輩子,和沈沅鈺比了一輩子,偏偏在“擇婿”這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上輸給了堂姐,只恨得眼眶子都快要裂開了。
郗傑和庾璟年,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
沈沅珍怒火中燒,一連打傷打殘了幾個服侍她的丫鬟,老太爺知道後不由大怒,將沈沅珍叫去北望齋狠狠地罵了一頓,對她是越發地不喜。
到了送彩禮的這一天,庾璟年親自帶着數十個親兵,吹吹打打大張旗鼓地去了沈家。這廝穿了一身大紅色錦袍,臉上掩不住飛揚的喜悅,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愈發襯得他面如冠玉,英俊超凡。
蕭十三也是穿得一身喜慶,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今天掛滿了明亮的笑容,看得進進出出的丫鬟們無不臉紅心跳。走在庾璟年跟前充當散財童子的身份,逢人便發紅包。每個荷包裡都是五兩銀子,滿院子的下人全都像是過年一樣高興。
有人問蕭十三:“這還沒到成親的時候呢,您怎麼這麼早就發起紅包來了?”還真沒聽說誰家送彩禮的時候就這麼大手筆的狂發紅包的。
蕭十三回答的十分威武霸氣:“我家將軍高興!”
他家將軍就是這麼任性!誰能管得着?
沈家的小字輩爺們全體出頭,連沈泫都被老太爺打發了出來,帶着沈泌、沈沐、沈汾、沈溪一起迎了庾璟年進來。
沈泫看着英氣勃勃的庾璟年,心裡膈應極了,心想沈沅鈺也不過爾爾,怎麼就被這位最受皇帝看中的宗室子看中了呢?只是他若是這個時候缺席,那沈家小兩房之爭就要在擺在整個建康的勳貴之間的檯面上了,他也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發生。
沈家盛產美男子,在建康也是極爲有名的,小字輩的除了沈沐,也個個都是芝蘭玉樹,可是幾位兄弟在父兄的蔭庇之下安全成長,如同溫室中的花朵,和庾璟年站在一處,就少了一絲形之與內而發乎於外的深沉氣度,兩廂一比,沈家的諸位男子立刻就顯得淺薄了不少。
庾璟年這陣子厚着臉皮找各種理由到沈家廝混,給沈家上上下下的主子送禮,猛刷了一陣好感度。從前衆人聽多了他兇殘狠毒的事蹟,本來對他有些怕怕,在他糖衣炮彈的攻勢下,也很快都和他成了朋友。
“庾將軍,你怎麼親自來了……”長輩不在,沈泫十分自覺地充當起了帶頭大哥的角色,熱情洋溢地打着咋呼。
“二世兄、三世兄……”庾璟年卻越過他,直接和沈泌、沈沐打招呼。“三世兄,我上次送你的那匹大宛名駒可還滿意?”和沈沐尤其親熱。對沈泫和沈汾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態度極爲冷淡。這二位都是小二房的嫡子,沈泫當年可沒少設計陷害沈沅鈺。庾璟年要是不知道沈沅鈺和家裡的誰好誰不好,他就白做那麼多年的情報工作了,能給小二房的好臉色也就怪了!
沈泫的臉色陡然陰沉了下來。他身爲蘭陵沈氏嫡長孫,自認爲高貴的不行,還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冷臉。恨不得立刻甩袖就走,想起老太爺對他的百般告誡,到底忍住了,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出來。
庾璟年只在心中冷笑。就這麼點城府,也敢在他面前拿架子,若不是有蘭陵沈氏這麼大的家族罩着,這樣的蠢貨放在朝堂上早就被人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他日後若是老老實實安安分分的還好,敢再起幺蛾子,對他捧在手心裡的媳婦出手,他絕對會叫他後悔在這個世界上走一遭。
沈沐這陣子總算是養好了傷,三太太也正在忙着給他張羅親事,他自己沒有丁點熱情,在沈沅鈺的勸慰之下卻也沒有反對。
沈沅鈺說得對,月兒需要一個孃親照顧。
本來是強打精神而來,看着庾璟年身後那一眼看不到頭的彩禮,不由咋舌道:“老弟你這送來的東西也太多了吧,你不會是把個琅琊王府給搬空了吧?”沈府門口一整條街上都被庾璟年帶來的馬車死死堵住了。引來了不少路人的圍觀,沈沐也是見過不少送彩禮的,向庾璟年這麼實誠的,還真是頭回見。
庾璟年客氣地笑道:“哪裡哪裡?”只要是沈沅鈺喜歡,就是把琅琊王府搬空了又能怎麼樣?
沈沐見他這樣,也替沈沅鈺高興,就上前拍着庾璟年的肩膀道:“老弟,我與你說句實話,三妹妹雖然不是我的同胞妹妹,但在這府中與我最投緣,日後她嫁去了琅琊王府,你可要好生待她,若是叫她受了一丁點兒委屈,我可不應承!”
庾璟年身後的蕭十三看了看沈沐的身板,就這位一看也不像是個高手,他家將軍可是連旻文太子都能滅了的人物,就你這小樣的還敢威脅將軍,活膩了吧您呢!
哪知道他家將軍今天竟然分外地好說話。“三世兄儘管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氣在,絕不會叫縣主受一丁點兒委屈。”
蕭十三表示“英雄難過美人關”什麼的說的就是他家將軍啊。他家將軍最近畫風大轉變,不但對沈沅鈺溫柔和善得像是一隻被剪了爪子的貓,連對沈家的衆人也都變得溫柔無害起來了。這還是建康城人人又敬又怕的鐵血將軍嗎?
蕭十三這邊哀悼他家將軍的時候。
在琅琊王府管家的指揮下,一輛輛的馬車駛進了沈府,沈泫看見庾璟年一副土豪得不能再土豪的樣子,想起當初郗家過禮的時候,主人一個沒來,只派了一個管事前來,送來的東西也只是按照禮數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之類的,和庾璟年一比簡直寒酸的不行,沈泫就覺得心塞的要命。
庾璟年並沒有去內院,這邊管家指揮着衆親兵將彩禮堆放到長樂堂,他就去拜見沈弘沈重和沈昀去了。
沈沅鈺爲了表示矜持,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裡,不過她並不是一無所知,反而是什麼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不斷有小丫鬟走馬燈似的進來向她稟報,後來聽說庾璟年送來的各色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吃的用的,堆了足足有一個院子,連沈沅鈺都覺得心臟砰砰直跳了。
她也是個普通人,她也喜歡金銀財寶。更何況,比起這些財寶來,更重要的是男人的這份心意。
庾璟年當下本來就是建康城中的焦點人物,如今送個彩禮都送得這麼高調,一時間令無數閨閣女子對沈沅鈺又妒又恨。
納徵完了之後,就是請期,這道程序走完了,就只等着新郎騎着高頭大馬來迎接新娘子。沈沅思和王芸的婚期定在今年六月,沈沅珍和郗傑的婚期則定在了來年的三月,沈沅鈺夾在二姐姐和四妹妹中間,只能在這中間挑一個日子,兩家人翻了翻黃曆,最後將日子定在了來年的二月裡。
周氏想到再過半年沈沅鈺就要嫁爲人婦,再不能在自己的膝下承歡,就眼淚汪汪的了。沈昀表面上沒什麼,心裡也頗有些不是滋味。
但就算是這樣,庾璟年還是覺得時間有些晚了。庾將軍派媒人委婉地上門商量,這婚期……能不能最好定在今年?
這回連一向很好說話的沈昀也不幹了,你小子這是娶親呢還是趕着投胎呢?不帶你這麼着急的!
況且低頭娶婦擡頭嫁女,若不是沈沅珍的婚期早定了,沈昀還想把女兒留到十六七歲再出嫁呢。
庾璟年聽媒人回來把未來老丈人的這層意思一說,頓時不敢再造次了,萬一老丈人一生氣,把婚期再往後推一推,那他這媳婦要娶上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庾將軍之所以這麼着急,是有原因的。大晉和北燕如今正在打嘴炮,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燒起戰火,這事因他而起。他是個有擔當有責任的男子,一旦開打,他是一定要像皇伯父請命,帶兵去和北燕開戰的。
到時候他不在建康震着場子,萬一庾文泰和袁王妃敷衍塞責,怠慢了沈沅鈺和沈家,甚至破壞了這門親事,到時候他找誰哭去?
庾將軍這也算是未雨綢繆了。
不得不說,庾璟年的預感很對。旻文太子死後不過一個月,獨孤容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忽然發難,打着爲旻文太子報仇的旗號,從司州出兵,帶領十萬大軍直撲徐州。
獨孤容是旻文太子的手下愛將,出生於北燕八大世家之一的獨孤家,不但位高權重,而且是北燕有數的名將之一。更兼他孤注一擲,命令每一名士兵只帶十天的乾糧,效法當年項羽破釜沉舟的典故,真是來勢洶洶。
早在三皇子和庾璟年面見過皇帝之後,元帝即立刻派人給徐州刺史王坤下了一道聖旨,讓他火速趕返徐州,加強徐州防務,防止被獨孤容偷襲。
王坤接了聖旨之後不敢怠慢,立刻帶着親兵趕返徐州,哪成想在走到武陵的時候,被一羣來歷不明的江洋大盜偷襲,王坤的親兵雖然冒死擊退了盜匪,可王坤也身受重傷。
他拖着沉重的身體馬不停蹄地趕到徐州中心城市彭城時候,獨孤容已經一路勢如破竹地打到了彭城,迎接他的不是名醫大夫,而是獨孤容的十萬哀兵。
徐州本就兵力空虛,加上王坤傷勢沉重,不能理事,這一場攻防戰打了下來,王坤僅僅守了十天,彭城便告失手。王坤自焚身亡。作爲琅琊王氏的子弟,在最後的時刻用生命捍衛了士族的尊嚴。
彭城的三萬兵馬,死得死降得降,逃得逃散得散,獨孤容又分兵佔領徐州的各處要地,整個徐州頃刻之間已經易手。
消息傳回建康,滿朝皆驚。徐州東近黃海,西連中原,北倚魯南山地,南瞻江淮平原,是兵家必爭之地,戰略意義何等重要。大晉立國百年以來,徐州一直是大晉北方的屏障,這還是百年來大晉第一次丟掉徐州。
獨孤容從徐州出兵,不過數日之間就可抵達長江,威脅建康的安全,大晉的都城已經赤果果地暴露在北燕的鐵騎之下,誰能想得到事情會演變成這種模樣?
正當大晉上下亂成一團的時候,又是當頭一棒打在大晉君臣的腦袋上。歷陽內史方峻反了。
歷陽內史方峻,乃是北方流民帥,擁兵數萬,因爲出身不高而始終不得重用,因此對朝廷和士族都極爲不滿。早有反意,只是誰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反了。歷陽郡在建康上游,不過幾十里路,順流直下一天便到了石頭城。
一個獨孤容,一個方峻,一內一外遙相呼應,大晉上下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之中,若是處理不好,滅國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兒。
庾璟年在三皇子的府上聽到這個消息,三皇子皺眉思索了片刻,他和庾璟年都是從小從陰謀堆裡滾出來的,對於陰謀的感覺十分敏銳:“不對啊,朝廷下詔徵召方峻爲大司農,加散騎常侍,位特進。並允其將兵衆交給其弟方逸統領,他本已答應,不日就要啓程,爲何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反了?”
庾璟年也十分苦惱:“方峻造反的時間實在拿捏的太準了。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我總感覺這背後有一個絕大的陰謀,把整個北燕和大晉全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三皇子臉色一變,他也有相同的感覺。
庾璟年此前便和三皇子商量好了,若是戰事一起,他便請命前往前線指揮戰事。三皇子見他神色之間一片沉凝,有些擔心地道:“你真的要去?”三皇子當然不想讓自己的好兄弟去冒險,若是庾璟年回不來了,他爭奪帝位將失去最大的臂助,到時候找誰哭去?
庾璟年嘆息了一口氣:“這事兒總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去,心中委實難安。”
“那你有沒有想過三小姐,你和她纔剛剛定下婚期,就這樣跑到前線上去冒險,你讓三小姐情何以堪?”三皇子還是沒有放棄勸他。“雖說你被父皇懲罰,降了兩級,但是將來總有機會升回去,你何必急在這一時!”
庾璟年有些無奈:“我真的不是爲了大將軍的職務!況且,我相信,三小姐是會理解我的想法的。”他對沈沅鈺倒是頗有信心。
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苦笑,自己的這位好兄弟,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堅持和原則,不過這樣卻讓他顯得更加真實可愛。
“既然如此,做哥哥的只有支持你了!你打算去哪?徐州還是歷陽?”
去徐州要面對的北燕的名將獨孤容和北燕的身經百戰的十萬大軍,去歷陽則只需要面對三兩萬的叛軍,難易程度有着天淵之別。若是換了一般人自然願意選擇歷陽,庾璟年卻道:“我去徐州。”
三皇子苦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舍難取易!罷了罷了,我這就陪你進宮,向父皇進言,請求父皇讓你統兵前往徐州。”
這個時候長樂堂也籠罩在一派緊張的氣氛之中。方峻造反的消息傳到沈家,就連沈昀也開始擔心起來。因爲沈昀的老丈人,也就是沈沅鈺的外祖父周高嶽現在就任宣城太守。
歷陽郡距宣城郡只有幾十裡,宣城又是歷陽攻擊建康的必經之路,因此宣城可說是方峻必先攻擊的地方。過年的時候沈昀曾提醒過周家人,讓周高嶽加強防備,方峻起兵突然,也不知周高嶽準備的怎樣了。
此刻沈沅鈺的四個舅舅全都來了長樂堂,與沈昀商量對策。而沈沅鈺的小舅舅周懷仁早就去了宣城幫助老父。
大舅舅周懷成道:“我們已經商量過了,我們四人全部都去宣城,定要協助父親守住這座建康的門戶之城。”
沈昀眉頭皺得死緊:“方峻身爲流民帥,雖然出身不高,但是一向能征慣戰,打仗是一把好手,朝廷雖然已經派兵增員宣城,對歷陽形成包圍態勢,可是各位舅兄也知道,如今士族專兵,國家大部分兵權集中在士族手中,這些人爲了家族利益,爲了保存實力,從各種不同的角度考量,肯不肯盡全力圍剿方峻這股叛兵,還真的不好說。”皇室只掌握十二衛兵馬,主要是防守建康京畿,在這個節骨眼上絕不敢輕易調離建康。
剩下的兵士雖然名義上聽從中央調遣,指揮官由中央任命,但實際上都是各大家族的私兵,尤其四大家族的私兵最多。兵力加上底盤就是保障各大家族在朝廷上話語權和利益權的根本,所以可以想見,皇帝雖然下了一連串的聖旨,讓各地調動兵力阻截方峻攻入建康,但是誰又是傻子呢,誰願意拿自己的兵力去和方峻這等不顧死活的渾人硬拼呢。
所以可以想見各地恐怕都是陰奉陽違,不會下死力去阻止方峻。
沈昀便道:“我建議,各位舅兄還是不要全去宣城的好,總要留下一兩個在建康坐鎮,統籌後方全局。”他這話說得十分委婉,其實翻譯過來就是,萬一宣城城破了,周家的男人全都死光光了怎麼破?雞蛋還是不要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好!
沈昀其實是傾向於宣城守不住的。而他又十分了解自己岳父的脾氣,看起來最是隨和不過,可是又最是堅守原則,朝廷在宣城設郡的目的就是爲了扼住歷陽直接攻擊建康的咽喉,周高嶽這些年將宣城經營的有聲有色,宣城可說是他的心血結晶,就算宣城城破了,他也絕不會後退半步的。
周家兄弟也全都是人中龍鳳,自然聽懂了他的意思。大舅舅周懷誠就皺眉苦思:“妹夫此言有理,咱們還是留一個人在建康統籌全局的好。”他的目光在三個弟弟臉上一一掃過,衆人齊聲道:“大哥你是一家子的頂樑柱,大哥留下好了。”
這種時候,沈昀這個“外人”就不好開口說話了,只沉默不語。
周懷誠道:“讓我留在建康?你們幾個弓馬箭術,哪一個比得過我?這種話休也再提!”他的目光轉了一圈,見每個人都躲閃着他,最後定格在三舅舅周懷睿身上,“老三留下來吧!”
三舅舅周懷睿和其他幾個兄弟不一樣,從小喜靜不喜動,身子骨是幾位兄弟之中最弱的,武功也是幾位舅舅中最差的,周懷誠從小最疼這個弟弟,所以決定讓他留下來。
周懷睿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大哥,我雖然武功不如你們,可頭腦還算靈光,從小熟讀兵書戰策,到了宣城就算不能立刻統兵,也可以做一個合格的幕僚,你們怎麼能把我留在建康呢?”
衆人七嘴八舌地爭論了起來,一時之間誰都不想留下來。沈昀看見這幾個舅兄之間的親密無間的關係,想想自己和沈暉爲了宗子之位爭得如同烏眼雞一樣,心中不由得大爲慚愧。
見他們半天也沒爭出一個結果來,不由提醒道:“各位舅兄要早作決定,現在咱們可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上頭。”
周懷誠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們幾個兄弟還是抓鬮決定誰去誰留吧。”沈昀點了點頭,也覺得這個法子好。
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也都無異議。
沈昀很快命人準備好了抓鬮的物什,最後抓鬮的結果還是三舅舅周懷睿留下。
周懷睿兩手抓住大哥的衣袖,耍起了無賴:“大哥,這次不作數,咱們重新來過。”
周懷誠笑着拍了拍的他的肩膀,含笑道:“老三,這是天意,你就好好地留在建康,周府滿門老弱婦孺,就拜託你了!”
二舅舅和四舅舅也上來勸說,周懷睿的眼睛裡一下子就流出眼淚來。
沈昀摸了摸鼻子,很不厚道地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幾位的大舅子小舅子,再看一會兒這種兄弟情深的親密戲碼沈先生很有一種想要一頭碰死的感覺好嗎?
“家裡的人,幾位舅兄不必擔心,有我在,絕不會叫家裡出一點事的。”沈昀拍着胸口保證。
周氏兄弟正要感謝,就聽見一個清脆爽朗的聲音從內室響了起來:“爹爹,光這樣可不夠。”
說話間,沈沅鈺從內室走了出來,身穿一件絳紅色暗紋刻絲黃色芙蓉花暗花長衣,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只是鼻頭微微發紅,臉上還有淡淡的水漬,顯然是剛剛哭過了。
衆人全都看得有些楞了。沈沅鈺纔不會告訴他們自己是被幾個舅舅之間的深情厚誼給感動得哭了。兄弟之間就該是這樣兩類插刀纔是。
沈昀有些無奈,可臉上更多的是寵溺。“不是叫你好生呆在裡頭不要出聲嗎,你怎麼不聽話,就這麼跑了出來?”能不寵溺嗎,女兒眼看就要嫁出去,在家裡的時間只剩下半年多,以後就是想寵她,都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