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顧氏的韶和院,三房人在院子門口散了,各自回各自的院子用早膳。沈沅鈺跟在沈昀身後,看見沈昀大袖飄飄地沿着韶和院門前鋪了青石板的路面走了一段,就要往左拐,這是往外書房去的方向。
沈沅鈺想起臥病在牀的母親,忍不住開口問道:“父親,燕然居那裡熬了濃濃的金絲燕窩粥,還有水晶蝦餃、小花捲,還有女兒親自下廚做的開胃小鹹菜,您要不要過去嚐嚐?”
沈昀英俊的面龐閃過一絲遲疑之色,最終還是搖頭拒絕道:“我一會要去兵部侍郎張大人家裡訪友。剛纔在韶和院已經耽擱了一些時間。我在外書房隨便用點就直接過去了,時間定在了辰正,去晚了可是要失禮的!”頗有幾分解釋的意思。
沈沅鈺心裡一陣失望,“哦”了一聲道:“那女兒就在此恭送父親!”
沈昀轉過身來,烏嗔嗔的眼眸盯着女兒的眼睛,看得沈沅鈺心裡發毛。沈昀揮了揮手,對着一羣跟過來的丫鬟婆子還有小廝長隨道:“你們退到一邊去!”
衆人明白大老爺這是有話要單獨吩咐女兒,連忙退到聽不到的地方遠遠站着。沈沅鈺忍不住去看父親,他就那麼隨隨便便站着,就十分完美地詮釋了什麼叫玉樹臨風,光是看着就覺得養眼。
沈昀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猶豫了半天才開口說道:“你是不是還在埋怨爹爹?”
沈沅鈺被他問得有點莫名其妙,趕忙道:“我沒有。”
沈昀搖了搖頭,語氣中有幾分委屈:“你還騙爹爹!這回你從莊子上回來,從來沒叫過我一聲爹爹,從前你可不是這樣子的!”
嘆了一口氣,眼底到底閃過一絲歉然地道:“我知道你在莊子上受了不少苦,之所以叫你到那裡去,我也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你看,這次回來,你就長進了很多!”沈沅鈺是他的長女,小時候倒也是聰明可愛,可是也不知是被誰教的,年紀越大長得越歪,性子越來越急躁,和自己也沒有小時候那麼親近了,他這纔想到藉着上次的機會讓她去莊子上,他好趁機查查這裡邊有沒有什麼貓膩。
可當時這些事卻不能全都告訴沈沅鈺。
對這樣一個絕色美男叫爹,沈沅鈺實在有些叫不出口,不過他現在可是她目前最大的依靠,沈沅鈺也不想得罪他,只好哄他道:“你想多了,爹……爹爹!就是有些日子沒見到爹爹了,感覺有些生疏了。”
她這一聲爹爹一出口,沈昀立刻眉開眼笑,那笑意直達眼底,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爹爹一直覺得這一次你是真的長大了,現在看來果然沒有看錯!”
被他的手摸了一下,沈沅鈺只覺得自己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就縮了縮脖子。
親爹的那雙手,瑩潤細膩,白皙光滑,宛若美玉,就是女子,也沒有這麼好看的手!沈沅鈺無語問蒼天!
沈昀也有些尷尬地縮回了手,心裡感嘆着女兒是真的長大了,再不是自己抱着她一天到晚不撒手的時候了。顧左右而言他道:“今天算是徹底把老太太和郡主都給得罪了,日後你要小心一點兒!內宅的事兒,爹爹幫不了太多,不過爹爹一定會保護你周全的!”
沈沅鈺笑着說:“謝謝……爹爹!”雖然叫爹爹還是有點彆扭,可看見沈昀喜笑顏開的激動樣子,沈沅鈺覺得這點彆扭也不算什麼了,接着說道:“我會小心的。內宅的事兒爹爹不便插手,您還是想想怎麼從二叔手裡把宗子之位搶過來吧,要是讓二叔和郡主遂了心願,咱們這一房人以後可就休想有好日子過了!”
沈昀傲然一笑道:“你放心吧!不是爹爹的東西,爹爹不屑於和人去爭,可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也不會輕易拱手送給旁人!”
這個話題在這裡說不是很方便,沈昀很快就換了一個話題:“聽說你把上次爹爹給你打的頭面給了你妹妹?”
“是的!我想着妹妹年紀大了,也該好好打扮起來了……”
“知道姐妹之間相互扶持,很好很好!”沈昀開心地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什麼時候有空就多到書房來陪陪爹爹,爹爹今天看你抄的佛經,字倒是長進了不少,到時候你好好寫幾張大字給我看看!”
沈沅鈺答應着,沈昀這才心滿意足地去了。沈沅鈺見他步子都輕快了幾分,不由心裡也是一暖。穿越後她接受了原主的記憶,某種意義上說,她既是前世的那個她,也是今世的這個她,所以她很自然地接受了母親周氏,妹妹沈沅舒,可是父親,卻總有點兒親近無能。
記憶裡這個父親總是偏着庶出的弟弟,對自己也是一天天的疏遠,可是通過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沈昀在老太太和湖陽郡主跟前處處維護她,顯得頗爲護犢子。這讓她真的有些感動。
看來,原主的許多記憶並不是真實的存在,而是有些人歪曲了事實,讓她不自覺地疏遠父親母親,這些記憶還是要甄別吸收。
總而言之,有個真心疼愛自己的父親,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韶和院中,顧氏等小大房和小四房的人都走遠了,才差了貼身嬤嬤去請湖陽郡主和四小姐過來。
“你們娘兩個,今天做的是些什麼事兒,把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小二房的娘兩個一進來,顧氏就拍了桌子。今天這件事雖然勉強壓下去了,可在場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顧氏和湖陽郡主這是吃了個啞巴虧。
湖陽郡主一直瞧不起這位婆婆,覺得她是小門小戶出身,上不了大臺面。當年昭帝東渡,重振晉室國祚,因爲初來乍到,腳跟尚未站穩,這才命令皇族和僑姓士族與“吳姓”通婚,就算這樣,若不是大老太爺娶的是續絃,也輪不到顧氏來作這個沈氏的宗婦。
果然顧氏主持東府的那幾年,上不能討好婆婆,下壓不住高姓豪門的兒媳婦,待下人又刻薄寡恩,只知道一心提攜孃家人,東府真是一團糟。要是換做她是顧氏,拼着得罪了大老太爺,也要不聲不響地將沈昀給弄死了,免得像現在這樣養虎遺患。
婆婆這樣發脾氣,她就哼了一聲,自顧自地在羅漢牀對面的墊着大紅色椅袱的太師椅上坐了。“您犯得着這麼和我們娘們生氣嗎?今天咱們被那個丫頭牽着鼻子走,全都是因爲太過小看了她!”以爲她還是那個傻瓜,才用了這麼粗略簡單的方法栽贓給她。
顧氏見湖陽郡主語氣不善,她從來沒在媳婦面前這樣挺過腰子,一時也有幾分心虛。原來想着爲了幫着兒子爭取宗子之位,給他找個強悍的妻族支持他,等郡主真的娶回家了,她才知道這是娶回了一尊佛來供着!
不但打不得罵不得,自己還得天天陪着笑臉,甚至有時候還得看她的臉色。就像一口黃連含在嘴裡吐不出咽不下,那滋味真是難受極了。
沈沅珍看見祖母和母親之間充滿了火藥味,連忙打圓場,一把抱住顧氏的胳膊,搖晃着撒嬌道:“祖母,咱們也不想這樣的啊。怪只怪那個小賤人,也不知道和誰學的,這般陰險狡詐!”
說起來,湖陽郡主這對母女聰明是盡有的!
她這一打岔,顧氏找到了臺階,不敢再擺婆婆的架子:“你們說的都有道理!”看着湖陽郡主道:“你想過沒有,有了這些手抄的《妙法蓮華經》,再想把三丫頭髮配到莊子上,怕是不能了!那丫頭又處處和咱們作對,你說現在應該怎麼辦?”
“怎麼辦?”湖陽郡主一雙長長的丹鳳眼寒光閃閃,顯得異常凌厲:“咱們和小大房鬥了也不是一日了,多一個三丫頭少一個三丫頭並無什麼不同!她既然長進了,咱們就好好謀劃,總有收拾她的那一天!”
正在長樂堂用早膳的沈沅鈺打了一個噴嚏,心想這是哪路神仙又惦記上我了。在一旁服侍的鸞娘看見了就有些心疼:“小姐您是不是身子還沒有大好!上回御醫開的方子十分有效,等會奴婢再去給您煎一碗藥去!喝下去很快就好了!”
“我沒事兒,若是病的話,這病來得正是時候!”沅鈺笑着說。
鸞娘性子實誠,肚子裡一向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聽見這話不由得有些楞了,怎麼都生病了小姐還這麼高興。
沈沅鈺笑着放下筷子,丫鬟們進來收拾了桌子,沈沅鈺吩咐一個小丫鬟道:“你去趟燕然居,請賈嬤嬤過來一趟,我想把房裡的擺件換一換,賈嬤嬤經驗豐富,叫她過來幫我參詳參詳。”
賈嬤嬤很快就來了長樂堂,沈沅鈺把屋子裡的丫鬟婆子都打發了出去,賈嬤嬤也是機靈人,便問道:“三小姐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老奴去辦的?”
賈嬤嬤是跟着周氏陪嫁過來的,她是周家的家生子,對周氏也是忠心耿耿。在這複雜的大宅門裡,戰鬥力負五渣的周氏能活到現在,全靠賈嬤嬤在旁邊周全着。沈沅鈺因此對她很客氣,“賈嬤嬤請坐!”讓賈嬤嬤坐在了貴妃榻旁邊的椅子上,又親自給她倒了一盞熱茶,這才道:“是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嬤嬤!”
賈嬤嬤神色間多了幾分凝重:“小姐你問!”
沈沅鈺用碗蓋一下一下拂着茶盞裡飄着的茶葉,慢慢問道:“我聽說外祖母喬氏和念慈庵主持玉林師太相熟,這件事是不是真的?”